窗窗的小窗

失踪人口突然回归……最近看了些仙侠小说和电视剧，随便摸一篇。

01

不二周助，天帝最宠爱的孙子，天界最年轻的战神，尊号燕回少君，活了近千年，万万没想到也会遇到被逼婚这种事。

而且被逼婚的对象竟是当今三界唯一上古神，手冢神君。

 

上古神用神力守护三界，维持三界和平，让天下苍生过了几千年的平静安逸日子，居功甚伟，深得三界尊崇。

 

作为现在神界唯一上古神，据说，手冢神君在天外天上的神宫孤零零守了万年，每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不仅面如冰霜，连头发丝都透着冷清。三界为之不忍，纷纷要求天界擢选佳人，送去神宫陪神君解解闷。

 

一番擢选，声势浩大，热闹了足足两个月，三界均精挑细选报了名单上来，请神使递到神宫去后，不知怎的，神君不到半日便把那长长的单子退了回来，几乎原封不动，唯独用北海上供的珊瑚红砂在燕回少君不二周助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众所周知，北海的珊瑚红砂是用万米深的海底生长的千年红珊瑚，在北海龙宫日月塔内吸收七七四十九年的日月精华，与鲛人的珍珠泪和在一起细细研磨而成，极为珍贵，一般仅用于三界贵族的婚姻大事，用来题婚书的。

 

燕回少君从小天赋出众，擅文能武，又长得俊俏，美名远扬，是天界一等一的翩翩佳公子，不知多少仙女妖女魔女们的梦中情人。天帝对这个天孙极为满意，据说很可能将来传位于他。

 

然而神君这定婚意向一出，迅速传遍三界，便是天帝也保不了这个孙子了。

 

神君行事效率极快，没几日便送了足足二百二十九抬宝物过来，一夜之间堆满了天庭议事大厅，据送东西来的神使说，这是神君给少君的聘礼。

天宫诚惶诚恐，开始忙碌张罗，不日便要把不二连同嫁妆一起打包送去高高在上的天外神宫。

 

“我不愿意！“不二跳起暴怒，“谁问过我意见了？我要拒婚！”

 

不二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他是个男的不说，这位传说中活了起码几万岁的神君连见都没见过他，怎么就非看中他了？

 

听说他的皇表妹朋香仙子，人界无忧公主，魔界的天香女帝，纷纷都倾慕于神君风姿，而且这几个人神君是真见过的，而不像自己，近千年神君难得降临一次，他凑巧在人界。

 

02

 

是了，不二其实这一年，有近半载都在人界。

 

说来又是一个老长的故事。

 

半年前，天宫接到人界的祈福，请战神下界去处理一只对百姓危害性极大的妖兽。不二接了任务，追着妖兽一直追到人界与魔界的边界魔雾森林，结果在那里捡到了一个凡人小男孩。

 

这个凡人小男孩约莫住在附近的村子里，误入了魔雾森林，又遇到妖兽袭击，倒在一棵能吸食人灵魂的食魂树边上，被不二发现的时候，已经被老树的妖藤缠成一个茧，正准备把他当食物饱餐一顿。

 

这孩子遇到不二也是幸运，不二立刻砍断妖藤，把小男孩救了起来。凡人在魔雾森林里撑不了多久，不二需要马上带他离开森林。

待不二抱着小男孩到了山上一处安全开阔的平地把他放下来，小男孩已经吸入大量森林瘴气，一直昏睡不醒。

不二用神仙的净化之力帮小男孩除去体内瘴气，仙气输入男孩体内，与瘴气缠斗，所幸不二仙力精纯，没一会就把瘴气去除干净。但男孩毕竟只是普通凡人，仍需要几日才能完全恢复。不二总不能带这孩子在荒郊野地里待上几日，想着这孩子应该有家人，便不得已用摄魂术钻进他的意识里，想找到他的家人把他送回去。

 

这一钻，不二就发现这小男孩实在命苦，出生以来，几乎每年死一个亲人，几天前连双亲都过世了，最后剩他孤零零一个，竟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

 

小男孩之所以醒不过来，因为正陷在父母亡故那一刻的梦魇中，可能小小年纪已饱经人间疾苦，他站在父母床前，神色冷淡，哭也哭不出来，然而瘦削的小身体抖个不停。不二一时手足无措，莫名地一阵心疼，情不自禁地搂住那小人儿，抚摸着他单薄的背脊，软语安慰他。

小男孩就很乖巧地呆在他怀里，不吭一声。

 

不二也不知道安抚了他多久，直到摄魂术时限到了，他从小男孩意识里被抛了出来。男孩仍然双目紧阖，但眉宇间明显舒展了不少。

 

不二这才有空打量他救下来的凡人的脸，看着也就七八岁的孩子，脸上虽有脏污，掩不住天生的眉清目秀，甚至有股隐隐的贵气和威仪，本来怎么也不应该是这样的苦命。

 

不二本就心地良善，现在更是恻隐之心大动，不忍心就这么扔下这个小孩。他按照小男孩梦里的线索，找到了他住的地方，那是一个独门独院的农家小院子，离附近的邻居都有一定距离，刚办完丧事，到处还挂着黑纱，更显得萧索冷清。

 

不二就留下来照顾这个小孩，一直到他醒来。

 

男孩睡了三天，醒来时不二正在灶上给他煨药，满屋子的药香，他抬头便撞上了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

 

不二从没见过一个凡人的眼睛竟能如此明亮，更何况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小孩不说话，也没有表现出震惊或者害怕之类的其他情绪，只是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不二，好像完全不意外会在自己屋子里见到一个陌生少年一般。

 

“你醒了？”不二道，“我是一个路过的道士，看到你晕倒在魔雾森林，就把你带回来了。小孩子家家，不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我在梦里见过你。”男孩对他似乎没有丝毫的好奇，“谢谢你。”

 

不二没好意思说自己是用法术闯入了人的梦里——任谁知道自己的梦境被人如此窥探都不会乐意的吧，哪怕不二纯纯只是好意。

 

“举手之劳。”不二看向面前的药炉，“我过两日便要回去了。你有没有其他亲戚，可否来照顾你？”

 

“没，都过世了。”孩子的声音淡淡，似乎已经对现状全盘接纳。

 

“认识的朋友或者邻居呢？”男孩没说话，但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今年几岁？”

 

“八岁。”

 

“你就一个人？”

 

“是。之前爹爹、娘亲虽然在，但都是我自己照顾自己。我会做饭，洗衣服，还会上山采药，拿去卖钱。”

 

不二哑口无言。如果八岁都能懂这些事，那倒也确实一个人活得下去。

 

只是，这么小小年纪，就要面对如此不幸，还要独自生活，想办法养活自己，不二又忍不住心疼起这个小人儿来。

 

“万一有人欺负你怎么办？”不二问道。

“大不了就死了。”小男孩这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平静完全超出他这年龄应有的。

“哎，你可不能这么想，你才几岁，应该要努力活下去！”不二想给他打气。

“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这又是哪来的自信？

不二虽不知道这小孩怎么小小年纪如此老成稳重，但也不禁对他上了心，不忍就这么一走了之。

 

之后不二以还要给男孩清除瘴气为借口，在男孩家陪他多待了几天。

他知道了这男孩叫国光，按他的生辰八字，确实是天生的贵人降生在普通人家，命太贵重，普通家庭承受不起，所以才接连遭遇大难。

 

不过他倒是真的能干，砍柴，做饭，缝补活计，上山采药，再拿到集市售卖或者交换必要生活物件，都如他自己所说那般，做得非常老练。

甚至他还让不二帮他砍竹子，自己再将一条长长的竹子砍成长短不一的几段，劈开，把那粗糙的毛边刮平，挖出凹凸的拼接豁口，制成了几件结实的小几和椅子，质量好得可以直接拿到集市上去卖。

不二愈发觉得这孩子不似普通人，神通广大。

 

不过他也有小孩子的一面，怕黑，怕打雷下雨天，这时候不二就陪他一起睡在榻上，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像小时候乳母对自己做的那样，哄国光入睡。

 

国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后，不二自己还有事情未处理完，安顿好国光后就离开了。等事情忙完，他在回天宫之前，抽空去看了国光一次，却只见小院火光冲天，国光却不知所踪。

 

不二急得用了觅影术，最后在后山找到了差点被人活埋的国光。

原来是村里的流氓恶霸，欺负国光一个小孩子孤苦伶仃，趁着不二不在，抢了他的家财，把小院一把火烧光，又把国光抓到后山，挖了个坑想要杀人灭口。

 

就在国光身上的土盖了快有一寸厚的时候，不二赶到，再一次救下了国光。

 

可怜的小孩鼻子耳朵嘴巴里都是土，一句话也说不出，一直咳个不停，咳出来黑色的血。缓过神来，见不二心疼得不知如何自处的样子，还用目光安慰他自己没事。

 

经此一遭，不二愈发舍不下这个小孩。

他把国光搂在怀里直掉眼泪。

——“哥哥不走了，哪里都不去了，我就在这里，陪国光长大。”

 

03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不二就这样，在人间陪了国光八年，直到国光十六岁，长成身材高大、武艺高强足以自保的少年，才回到天宫。

期间不二不是没想过让国光走修仙之道，却都被国光拒绝了，他说他就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凡人，因此不二只能教他自保的武艺。

 

不二在天界有职务，时间一到便要回宫述职，并领取新的任务，这一走往往便是几日，再回到人界，国光便又长大了几岁，逐渐长成俊美挺拔的青年，比不二还要高上不少。

 

“不二，你回来了。“

自从身高比不二还要高之后，国光便拒绝再叫不二作“哥哥”，而一直唤他大名不二，哪怕不二表示抗议，说他没大没小，他也只不置可否。

 

约莫是长期跟天界仙人待在一起的缘故，国光虽不修道，但比寻常凡人更不容易衰老，四五十岁的年纪，看着也跟二十来岁一样。

 

但不管是十几岁的国光，还是四五十岁的国光，都长得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

这几十年间，国光开了家医馆，因为他精通医理，又会用药，收费合理，很快便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大夫。

不二依然经常和他住在一起，偶尔消失一阵子，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三年五载也有过。

 

两人在一起生活了近十年，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国光的医馆开起来，名声越来越大，突然有一天，村里的王婆不请自来。

 

王婆是村里的媒婆，平时几乎和国光没打过交道。那天来了，也不看病，也不抓药，在医馆门口一站，就说要找国光本人。

 

国光不想让她耽误其他村民看病，但王婆子无论如何不肯走，一定要等到国光忙完，说是有话一定要跟他讲。

 

那天不二恰好不在家，国光医馆只有一个兼职的帮工，来看病的人多，排了好长队伍，抽不出人手，国光只好让王婆先进后堂里等着，等了足有小半天，才腾出空来去见了她一面。

 

王婆子在后堂早把屋子里里外外瞧了个分明，知道国光家里并不宽裕。

一见国光，那满脸的褶子都开成一朵花，下巴那一颗媒婆痣也随着丰富的表情变化抖动。

 

“哎哟我的小郎君，你可回来了。”

国光一如既往的宠辱不惊，神色淡漠:“什么事？”

他冷漠的态度犹如一桶冰水给王婆迎头泼下，王婆的笑容瞬间便有几分僵硬，但她想起自己的来意，很快便抖擞精神。

 

“小郎君，我来跟您道贺的，大喜啊！”

国光心里门儿清，但还是假意问道:“不知喜从何来？”

王婆见国光接了话，更是来了劲:“咱村那个首富黄员外您知道吧？他就一个女儿，今年刚满十六，能诗会文，模样人品都没得挑，就看上您了，托我来跟您说道说道。”

 

国光虽然从小父母双亡，家境贫寒，但他本人能干，又生得一副好样貌，气质更是文质彬彬，不知被多少未出阁的姑娘们觊觎，碍于他家实在困难，所以一直没人真的来跟他议亲。

 

国光心里未曾想过这事，从来就不知道黄员外家有个女儿，更不知道这姑娘是扁是圆，他摇摇头。

 

“承蒙黄小姐厚爱，鄙人无福消受。”

王婆一听就急了，暗暗在心里白眼国光好赖不分:“你这后生仔，你家这个情况，黄小姐能看得起你就是天大的福分，怎么还说消受不了这种话！”

国光垂下眼，刚好瞥到门外一片衣角掠过，不自觉勾了勾嘴角，语气更加认真:“家中已有仙妻，我待之一心一意。我乃有妇之夫，于黄小姐绝非良人。”

 

这一下王婆都惊了。

“村里的姑娘小伙我最清楚，你几时娶的亲？”

“已三年有余。”

王婆见国光说得笃定，自己心里也打鼓，难不成这穷小子真的偷偷成家了？她仔细回想，这些年确实也不怎么注意到国光，说不定就漏了这回事。

没想到自己的疏漏竟可能酿成大错。

 

“为何不见你娘子？”

眼见说亲的事要黄，想起自己对黄员外和黄家小姐许下的豪言壮志，王婆仍有些不死心。

“内人出去片刻，今日晚些时候就会归家了。”

“那我就在这里等等，见夫人一面再走，也跟黄小姐有个交代。”

 

说罢，老婆子就在椅子上一坐，双手往扶手上一放，一副见不到人就不走的蛮横样子。

 

国光微微皱起了眉，他还在坐诊，医馆前堂不能离开太久，他也不便直接赶人走。

 

“相公。”

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黄莺般悦耳的叫唤，随即一阵环佩叮咚，一名着鹅黄衫裙、梳着妇人发髻的妙龄少妇进了门来。

 

少妇看着只有十五六岁，体态袅袅，纤腰楚楚，笑脸盈盈，容貌极为美丽，真如天上的仙子一般，和玉树临风、一袭白裳的国光站在一起，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王婆目瞪口呆地见这少妇挽住国光的胳膊，国光那万年坚冰般的脸也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娘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在铺子里逛了逛，没买到我想要的胭脂，就早早回来了。”

少妇仰着头甜甜地看着国光，又像是突然发现了王婆的存在，妙目一转:“这位是？”

“村里的媒婆王夫人。”

国光也毫不掩饰，老老实实答了。

 

王婆整个愣住，少妇扑哧一声笑了，笑起来十分娇美，比那黄员外家的女儿好看十倍不止。

“看来是要怪我了，相公之前说成亲的帖子应该给村里街坊领居都发一发，我想着平时也没什么来往，就免了这步骤，我们俩自知便罢了，果然有些事是不能省的。”

国光一脸宠溺:“娘子想怎么样都行。”

 

小两口卿卿我我，简直视王婆如无物。

王婆脸上顿时极不好看，再也待不下去，起身便要走，甚至也不欲与主人家告辞。

 

“妈妈走好。”那少妇远远在后面说了一声，王婆听完也不回头，心里暗啐一句，步子迈得更快了。

 

后堂便剩下二人。

那美娇娘一见人离开，抬起袖子往脸上一抹，全身便倏然换了套清爽的束腰男装，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

 

“国光，你要怎么谢我？”不二兴致勃勃，变出把纸扇在手里摇啊摇，看着甚是纨绔，“帮你挡了这门桃花，我可是十分不忍呢。”语气里全是戏谑。

 

国光叹了口气，目光深沉地看他:“再欠你一回人情如何。”

 

“你欠我的人情何止这一桩？”不二笑眯眯的，“说来也怪，国光你为何不娶亲，以你的相貌，若是有意，不知多少姑娘家往上扑。”

 

“我命里带煞，一人终老便可，无需祸害旁人。”国光平静地说。

不二一愣，倒是没想到这层。国光的命他是知道的，只会给身边人带来祸患，要不是不二是神仙，相处久了也一定会被他带累。

 

他顿了顿，忽地用纸扇把眼前这高他半个头的人下巴挑起，故作轻佻地说:“既如此，也只有我委屈委屈，陪你过这辈子了。”

不二顽皮，本以为调戏国光会让这张冰山脸崩塌，结果没想到却得来国光一句回复。

“如此甚好。”

不二瞪大眼，这是被反调戏了吗？

他只得干笑两声:“呵呵，国光居然也会开玩笑。”

国光瞥他一眼:“随便你怎么想。”

 

国光去前堂继续坐诊了，不二闹了个大红脸，坐在八仙椅上兀自心跳不已，直觉得脸上身上发热，召来一把茶壶和水杯，硬是给自己灌了满满一肚子放凉了的碧茶，才把心头那阵邪乎的热气给压下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

活了上千年，唯有感情事不二还没弄明白。

“不如找小虎去问问。”

他放下茶杯，只听房檐下风铃清响，座椅上已瞬间不见人影。

 

04

 

九重天司命殿来了一位稀客。

 

“不二，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佐伯虎次郎听到殿外的雀灵通报，迎了出来。

 

佐伯司掌三界运命，平时不喜社交，成天待在这司命殿里，最大的爱好便是在凡人的命薄上涂涂写写，他心情好时，手下那人的命便是一生顺遂，大富大贵，心情不好时，那碰上的倒霉鬼便要坎坷惨淡一生。

他甚至会参照人界的话本写命薄，一盆盆狗血不要钱地撒，所以人间才有了这么多的痴嗔情怨。

 

不二和佐伯本是好友，但自从成年以来，两人各自履职，一文一武，平时交集不多，反而不太见面了。

 

“小虎，我想查一个凡人的命薄。”不二当即说明来意。

佐伯面露为难之色:“这凡人的命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查看的，即便你是神仙，也只能讲求一个缘分。“

“我想试试。”不二坚持。

“好吧，“佐伯只得答应一试，“如果你和这个凡人有缘，看了倒也无妨，如果无缘，命薄也不会让你看到。”

 

佐伯带不二到司命殿外中庭处，那里有一株大梧桐树，终年仙雾缭绕，树上成千上万片叶子都是透明的，但叶脉清晰，有金色的光芒沿着叶脉缓缓流淌。

 

佐伯示意不二走到树下。

“你心里念着那个人的名字，闭上眼睛，把手贴到树干上。”

不二依言照办，心里默念国光，随后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一股热流从树干向手心传递，他慢慢抽回手，睁开眼睛，手掌心便躺着一本金红色封面的命薄。

 

“看来你跟那个凡人有缘。”佐伯突然笑得有几分促狭，“你翻开看看。”

不二按捺下心里的紧张，翻开国光的命薄，然而里面却是空白一片，一个字都没有。

“奇了怪了，凡人的命数都会写在上面，为何这个凡人的命薄里却什么都没有？”佐伯不解，“你的这位朋友有什么特殊身份吗？”

“我也不知，但他身上完全是凡人的气息。”

“往往只有特别交代过的情况，命薄上才没有记录，任由命运来书写。你这个朋友多半是哪位神仙下凡历劫，出于某种原因，他不想让其他人探知自己的命运。”佐伯解释道。

 

“也不是不可能。”不二想起国光的举止气度，确实不是普通凡人。

 

“不过不二，有个事我得特别跟你提一下，命薄一般是银白色的，”佐伯随手取下树上一片叶子，叶子随即在他手上变成一本银色封面的册子，“就像这样，但你拿到这个凡人的命薄却是金红色。”

 

“这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不二迷茫。

“意义可大了，”佐伯朝他眨眨眼，笑容变得暧昧，“只有在命定之人手中，命薄才会变成金红色。”

 

“不二，你红鸾星动，桃花将至了。”

 

05

 

不二回到国光家中的时候，人间已经过了几日。

他迈入后厅，厅中央摆着一张饭桌，国光正在布菜，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回来，饭菜做了两人份的。

 

见他进来，国光朝他举箸，完全没打算问他这几日去了哪里，毕竟不二突然消失，对国光来说已是稀松平常的事。

“吃饭。”国光言简意赅。

 

不二便老老实实地坐到饭桌边，看着国光给他夹菜，把他面前的饭碗堆成一座小山。

 

国光总是觉得他瘦。

“不二，多吃点，这样瘦，对付妖怪怎么会有力气。”

不二暗自发笑，他对付妖怪可不是靠近身搏斗，他是法师系的战神，不靠体格，不靠武器，就靠一身使得格外漂亮的仙术本领。

但不二对国光的关心很受用，从来没有反驳过。

 

从司命殿回来，听了佐伯神神叨叨的一番话，不二虽然不想理会，但心底也是受了一些影响。

 

和国光相处这许多年，不知不觉间，不二发现自己对这个凡人的在乎早已越界。

 

他是九重天上的战神，本来不该与一个凡人有过多牵扯，但不二救了国光后，不仅对他上了心，似乎还……动了情。

 

怎会如此？

 

不二漫不经心地扒着饭，时不时用眼睛去瞟一眼国光，见他坐得四平八稳，连吃饭的姿势都端得是气质非凡，一张脸俊美无俦， 如非身上一点别的气息都没有，的确像是哪家仙气飘飘的仙君。

 

可是这九重天上，还有如此丰神俊逸的仙人么？

不二不曾听说。

国光这通身气度，也绝非妖魔。

 

罢了，不二想，这一世既看上了，便不再问前尘过往。

 

“你看我做什么？”国光突然开口，他似乎也发现了不二这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老是偷看他。

 

“我在想，”不二索性放下筷子，托腮看着国光，面上表情似笑非笑，“从前国光在我眼里只是个过于老成的小屁孩儿，前几日竟然有人上门为你说亲，我才发现国光长大了，长得竟如此出众，怪不得姑娘惦记。”

 

国光微叹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不二略略撅起嘴:“啥都直来直去，你这样一点都不好玩。”

 

“自那天后，你又一声不吭消失了几日，我想问问你的想法。”国光声音平静，双目却没有抬起，而是看着眼前的碗筷。

 

“不二，若是我娶亲，你可会有几分在意？”

 

不二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慢慢直起上身。

没想到国光竟直接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让不二没有一丝周旋闪避的余地。

 

“那自是在意的。”不二缓缓开口，却也目光坚定，没有回避，“国光，我心悦你。”

 

 

06

 

任谁也想不到，天界战神就这样和一个凡人在人界做起了夫妻，一做就是几十年。

不二给自己施了术法，在旁人眼里变做女子模样，又让人忽略他们外表比寻常人年轻许多。

 

凡间的时光，岁月静好得仿佛一场梦。

不二在外面与邪物厮杀，偶有疲累或受伤时候，回到和国光这个小家，就一切都得到了治愈。在国光身边，堂堂战神，竟变成一个会撒娇，会顽皮的少年人，国光护着他，他也心安理得地赖着国光。

 

“国光，在你面前，我觉得我好像什么都不会了一般。”

不二头枕在国光大腿上，国光正仔仔细细地给他梳理头发，不二一头秀发长及膝盖，不好打理。国光每每上山采了瑶药，回来捣碎，熬成稠稠的汁液用来给不二洗头，洗完之后又用桃木梳，给他从头皮开始逐缕细致梳理，养护得光滑盈亮，像一匹织女精心编织的云锦，散发着淡淡的光华。

 

“在我跟前，你大可以柔弱不能自理。”

头发护理完，国光用玉石做成刮痧板，给不二一节节疏通头顶经络。

 

“真想就这样守着你，哪里都不去。”不二舒服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国光轻柔的手法和他身上传来的温度，国光这个人，看着十分的冷清，好像挨着就要被冻伤般，身体却是暖的。

 

“我就在这里等你，哪里也不去。”国光低声说，声音沉沉，如同誓言。

 

这几十年，如斯美好。

但国光毕竟只是个凡人，不管不二靠着自己的仙气为他续了多久的命，凡人的寿命有限，始终是要衰老死亡的。

国光的衰老已经比寻常人延缓了许多，但在他七十岁之后，岁月已经不可避免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的身体状况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我快要死了。”国光平静地对不二说。他已是白发苍苍，不二看着还是个少年的相貌，两人外表已经和祖孙无甚差别了。

“哪有人会这么平静地说自己要死的。”不二虽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但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这些年有你的陪伴，已是不负此生。”国光摸着心爱少年的脸，“如果不是你，我这一生也不过是千万年之须臾，无甚值得留念。”

“我也是。”不二紧紧盯着眼前人，要把这张脸、这股气息刻入灵魂。

 

他这许多年都忍着没有问国光，你是否记得你上辈子是来自哪个洞天福地的仙人，下辈子我是否还能找到你。有些天机不可泄露，严重的或会遭到天道反噬。

 

可是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再以后的万万年轮回中，还会不会遇到国光。

 

“对不起，我这凡人的一生，只能陪你到这里。”国光的声音已是极轻，用尽所有生命力在支撑。

不二抵上他的额头，含泪与之四目相对。

“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凡人也罢，神仙也罢，妖也罢，魔也罢，就只是你。如果你记得，一定还要来找我。”

“好，我会记得……”

 

国光的声音渐渐淡去，双目阖上，头靠在不二的肩膀，双手垂落，逝去了。

 

当时的不二沉浸在失去国光的悲痛中，他自是不知道遥远的九重天上突然龙啸凤吟，仙乐飘飘，祥云缭绕，降下圣光。

 

天宫上各仙人奔走相告。

手冢神君，离开了高高的天外天上的神宫，数千年来首度降临三界。

 

07

 

手冢神君是父神和母神万仪真神唯一的儿子，原本他并不是唯一流淌着神之血的神明，但万万年前三界有一场灭世浩劫，除了当时还是幼儿的手冢被藏于不周山内，其余的神明都在那一场浩劫中陨落了。

 

神明陨落，三界重生。

手冢便成为了这三界的唯一上古神，一个懵懂小儿，以露水为饮，以野果为食，以星辰为伴，逐渐肩负起守护苍生的重任。

 

大概是因为数万年都是孤身一人，手冢的性情有些孤僻，一般都独居在神宫里，甚少下来三界走动，见过手冢神君的人自是少之又少。

 

这一次降临，手冢竟破天荒屈尊在天界停留了小半日，三界至尊和其他有头有脸的贵族都来天界朝见。

 

天帝带着自己的一众儿女和孙子孙女们来拜见神君，神君清冷的目光淡淡掠过地上跪着的乌压压一大群仙，似是不经意地叹了口气。

 

“天君，多年不见，你和天后恩爱甚笃，儿孙满堂，教人羡慕。”

 

神君话很少，惜字如金，这是他本次降尊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似有深意。

 

等神君走后，三界至尊碰头，就这事一琢磨，他们也都不是笨人，看出来神君大概是是寂寞了，暗示要给他找个伴。

 

然后便是擢选，三界各报名单，送上神宫后，神君亲自定下了燕回少君。

 

 

“这神君约莫是闲得慌，要找个伴，多的是美貌的女仙想去陪他，偏要我一个男人，是想找人干仗？”

不二一听就来气。他在人界给国光发丧，又守了半年墓，才恹恹地回到天宫。之后他变成工作狂，接了好几个任务，一直在外面，回来就听说了自己被神君定了婚的事。

 

“周助，不可对神君不敬。”天帝摇着头，“神君选了你，必定有神君的道理。”

“没想到神君是个断袖，”不二挖苦道，“我是个男的，生不了孩子，给不了他儿孙绕膝的快乐。万万年对着同一张脸，即便是神君也要厌倦的，最后便是个被休弃的下场。”

 

“总之这是神君的意思，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有意见，自己去天外天找神君说去。”

天帝被不二说得恼火，拂袖而去。

 

不二经这么一遭，反而冷静了下来。确实，是神君要娶他，所以问题的关键在神君。不二才出生千年，并未见过这位尊神，更想不通为何神君唯独选了自己，或许是搞错了也说不定。

若是搞错，那他就更应该去找神君说个清楚，他心里还有人，那个人还没找到，神君要什么没有，总不能强娶吧？

 

不二想到这，稍感心安。可是，要如何才能见到神君呢？不二犯了愁。

 

“这有何难？”

不二把自己的困扰，向好友菊丸仙君诉说了一番，菊丸的反应出乎他意料。

菊丸仙君负责管理天界的各种神兽，说实话，他自己也是灵猫修道成仙的，干这个属于专业对口，非常轻车就熟。

“别人做不到，但是你就不一样了。”

“为何？”

“神君大婚，指定用四匹麒麟瑞兽拉的车送新娘上神宫。神君哪有功夫照管麒麟，所以就暂养在我这里。你知道送聘礼来的神使吧？他叫大石秀一郎，我跟他关系不错，神君请他来协助筹办婚礼，也是他把麒麟带来给我的，他肯定知道怎么去神宫。你都是未来的神君夫人了，想见一下自己的夫君，大石总不能不答应吧？”

 

菊丸的提议确实可行。寻常见不到神君，但大石神使就住在九重天，还是很容易就能联系上的。

 

大石神使生就一副极为温和忠厚的长相，见到不二，没等不二说明来意，就递给他一支流光溢彩的翎羽。

“神君吩咐过，如果燕回少君来找我，提出要上神宫，只要用这支翎羽召唤来凤凰即可，凤凰会为您引路。”

 

 

08

 

龙和凤凰是三界最为尊贵的神兽，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命令，但手冢神君除外。

不二用大石给他的翎羽，果然引来了一只华丽高贵的凤凰。

凤凰带着不二，从九重天观星台往天外天飞去，穿过层层祥云，过了约一炷香功夫，眼前豁然开朗，层云之上，日华之下，俨然坐落着一座瑞气腾腾、气派庄严的神宫。

 

不二在宫殿前的白玉阶降落，凤凰优雅地将尾羽对着敞开的正门摆了摆，示意不二进去。不二向凤凰行礼致谢，凤凰向天引吭长吟，发出一声清啸，随后拍打着璀璨流光的羽翼消失在天际。

 

剩下不二一人有些无措。

这广袤的天外天，除了这一座神宫外，下便是一望无际的祥云，上便是浩瀚广博的苍穹，见不着其他生灵，安静得没有一丝动静声响。

不二突然有点理解了神君的孤寂，自己一个人在这高高的天上生活数万年，若是不二，定然是不能接受的。

但他来都来了，还是要找手冢神君说个清楚。

 

 

神宫里空空荡荡，不二一路走过，脚步声带着回音，这宫殿虽巍峨壮丽，却极为冷清空旷。

他走过不知道几进宫宇，却终于到了一个小院子里。院子四周都是连廊，打理得非常雅致，种的并非什么珍贵的仙花仙草，都是人间寻常可见的，一条清澈的小溪从中穿过，溪水粼粼，似有碎钻洒落其中。

大概是这座宫殿里最有人味儿的一隅。

 

不二看着这院子，几乎迈不开步。

怎会与他和国光在人界的居所一模一样？

 

他惊疑的目光落在溪水边那些一丛丛开着的杏色小花的植物，正是国光之前用来给他洗头的瑶草。

 

不二瞳孔蓦地睁大。

一个惊人的念头跃进他的脑海。

 

 

“你终于来了。”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声音，不二慢慢回头，高大的神祇站在逆光处，衣袂飘飘，周身仙气缭绕。他的面貌看得不甚清晰，但就在一瞬间，不二已然认出了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寻找了两个多月的心之所向。

所有的疑问此时都得到了解答。

 

“是你……”

 

 

对于自己变成了三界唯一上古神的伴侣，被上古神用二百二十九抬聘礼，天地间难得一寻的四匹麒麟神兽拉着琉璃五彩宝盖华车，用这三界顶顶有面子的方式娶回去的不二，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实感。

 

“我俩早就是夫妻，我想我该补你一次三界同祝的婚礼。”手冢国光如此解释。

不二却直想给他翻几个白眼。

 

怪不得他前阵子天天去缠佐伯，打听有没有神仙下凡历劫，结果都没有头绪。

手冢是三界至尊，他下界，在司命殿自是没有记载的。

而手冢下界的理由，不过是这浩渺的孤独时光没个尽头，所幸现下三界太平，找点事打发时间罢了。

 

凡人之躯如何承受神明的命格，被神尊为父母亲人的凡人，都会严重折损阳寿。所以手冢作为国光降生，倒是给他投胎的人家带来了不幸。不过下辈子，这些人倒是都被安排了极好的命，不是王公贵族便是大富之家，一生无虞。

 

“你说过的，不管我是什么人，你看中的只是我本人。”

不二仍耿耿于怀手冢没有即时告知他全部真相，那天在神宫重逢，最初的惊喜之后，不二还发了好一顿脾气。

手冢为自己辩解，“虽然我有全部的记忆，但这些都是不能泄露的，逆天改命，会被天道惩罚。更何况我一回来，就马上想办法去找你了。”

 

不二咬牙。

“你便是用这种方式找我的？”

“我难道直接跟天帝说，想娶他最得意的孙子？三界都要议论我为老不尊。”

“难道你不是？”

“不二你不要忘记，我是凡人的时候，八岁便跟了你。”

 

不愧是活了数万年的上古神，哪怕看着面瘫又清冷，依然可以把仅仅千岁的不二说得哑口无言。

 

 

 

 

偌大的神宫内，现在比以往热闹得多，不二邀了三五好友，时不时就让麒麟带他们上神宫来玩。

 

“没有扰了神君的清净吧。”不二揶揄手冢。

两人正在连廊处，手牵着手，不二头靠在手冢的肩膀上，坐在走廊边缘光着双脚晃荡。

小院里现在有蝴蝶，有鸟，有花，有草，溪水潺潺，伴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嘈杂，比起天上，更像是在人间。

 

手冢想到变回灵猫原型的菊丸和白虎原型的佐伯追着他的球形水晶灯吵吵闹闹地从这个殿到那个殿，一路欢声不绝，大石跟在后面追赶，亦是大呼小叫，唯恐菊丸打破了什么珍贵神器，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却又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你高兴就好。”

 

 

有爱人作陪，未来数万万年的漫长光阴，从此不再寂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