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窗的小窗

 

最喜欢的约会地点

 

上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在当地时间早上10点半不二乘坐的航班终于在慕尼黑机场稳稳落了地。

因为长时间保持坐姿，不二的下肢有些酸胀，在飞机上没有得到充足的睡眠，往日湛蓝的双眼也不免带上了几分疲惫，但在当他经过海关、在接机大厅看到那个熟悉的颀长身影的那一刻，喜悦和期待的心情还是盖过了身体上的不适。

不二加快了拖着行李箱的步伐，而那个人也适时地发现了他，快步向他走来。

 

“手塚，好久不见。”不二抬头，扬起灿烂的笑容。

经过半年的职业训练，那人长得越发清俊端肃，面部的轮廓也比上次所见更犀利了些，此刻柔和了眉眼，唇边隐隐荡开笑意：“啊。旅途辛苦了。”

 

不二的行李不多，只带了一个24寸的箱子，肩上挎着一个看起来十分专业的相机包，里面装着他的宝贝单反。

手塚很自然地接过不二的行李箱，不二也没跟他客气，两人一齐向出口走去。

 

手塚本来就不是多话的性格，不二则叽叽喳喳兴奋地说了一路，手塚侧耳认真听着，时不时地点头回应。

突然觉得耳边没了声响，他有些奇怪地停住脚步回过头，发现不二不知为何停了下来，一双大眼正瞪着他。

“怎么了？”被盯得有些发毛，手塚不解地问道。

“手塚，你好像比之前更结实了。”不二走近，伸出手捏了捏手塚紧实的手臂肌肉，“但是身高好像没什么变化？”

不二踮起了脚，勉强与手塚视线相平。

 

原来是在意这个。

手塚抬起自己的小臂，上面经络虬结，显然是经过长期锻炼，肌肉和力量都大大增强。

“博格说我体重不达标，这段时间着重增肌训练，确实增长了一些体重。”

不二了然地点头：“嗯，应该的，你之前太瘦了。”

太瘦？

手塚忍不住淡淡地瞟了一眼不二看起来有些空荡荡的白色衬衫，少年一如既往地清瘦小巧。

不二在外形上完全没什么变化，按理说十四五岁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真不知道不二吃下去的东西营养都流失到哪里去了。

手塚反客为主地打量了不二半天，直到后者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

“你以后少喝点乾汁。”

手塚果断将这口锅扣给了乾——某人在大洋彼岸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接下来的一个月，一定要用油滋滋香喷喷的德国烤肠和他最爱的醺鳗把不二喂胖。

 

 

手塚赴德之前，两人的关系曾出现过一点小小的矛盾。或许是手塚离开的决定做得太突然，不二为此魂不守舍，甚至为此做出一些很偏激的事情。

手塚在去德国的飞机上深深懊悔自己处理不当，虽然他知道自己确实用心良苦，但还是觉得有点太粗暴了，自己对不二从来都没有一句重话，那次是最严厉的一次，也不知道不二是不是真的理解自己，会不会多想——

总之整个飞行途中手塚都如坐针毡，记挂着不二的情况，苦于在飞机上无法用通讯方式联络上不二。

于是他一下飞机就给不二打了电话，所幸电话那头不二的语气听起来正常，看样子是已经释然了。但手塚仍不放心，算准了日本的休息时间，只要有空就给不二电话，直到确定不二完全恢复为止。

至于后来两人联络成习惯，时不时就打跨洋电话互相问候，就是意料之外的发展了。

 

这种对对方超乎寻常的在意，纵然暂时没有定论，但两人都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什么，在穿越大洋的无数次音讯往来中，某种隐秘欢喜的情愫在暗地滋长……

 

于是顺理成章地，某日当不二提到还没有定下来毕业旅游的目的地，手塚便建议他来德国探望自己，两人一拍即合，不二甚至很快就做好了存钱计划。

“觉得用自己存的钱买机票来探望手塚会更有意义呢。”不二当初是这么说的。

于是刚拿到小小一笔奖金、正想主动提出赞助机票钱的手塚默默把要说出口的话吞回肚子里。

“我很期待。”他说。

 

天才的行动力惊人，三个月后，不二就双脚踏在了德国的土地上。

这次他计划在德国度过整个春假，手塚事前在自己租住的公寓里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床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手塚的假期不多，只有大概10天的时间能够请到假全天陪着不二，剩下的时候都要训练，只能让不二自己安排。

 

从机场出来后，手塚特地叮嘱计程车师傅沿着慕尼黑的名胜风光带行驶，经过玛利亚广场，沿着缓缓流淌的伊萨尔河畔，来到手塚位于市郊哈拉兴的公寓，附近就是塞贝纳大街——著名的德国足球俱乐部拜仁慕尼黑的总部，安联球场常年吸引大批球迷聚集于此，每到比赛日人声鼎沸，周边几里地都能感受到火热的气氛。

手塚的俱乐部也在这附近，相比起来低调得多。

 

计程车驶入手塚居住的街道，手塚用德语简单跟司机说了几句，随后下车，先把不二的行李从后备箱拿下来，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用公主抱的姿势把不二从后座抱出。

漫长的旅途透支了男孩子的体力和精力，加之还面临倒时差，一开始的兴奋劲儿过了之后，不二随着车辆的轻微晃动不知何时陷入了睡眠。

看出手塚的窘境，好心的司机帮手塚把行李搬到楼上，房东施密特太太恰好在家，为手塚打开了门，因此手塚得以顺利把不二连同行李一起安置妥当。

手塚掩上门，向两位好心人表达了谢意。

 

施密特太太慈爱地看着手塚：“国光今天看起来很开心呢，因为男朋友来了的缘故吧。”

手塚不由自主地脸红，正想开口解释不二并不是自己的男友，但是突然意识到不二接下来还要在这里借宿一个月，在欧洲人的价值观里，普通关系的男性朋友并不会共住一室，如果极力澄清，反而有所不便。

幸好德国民风开放，思想也开明，手塚了解施密特太太，这位善良的德国科学家遗孀绝对不是嘴碎的长舌妇，所以他干脆沉默不语，权当默认了。

伴随着“年轻真好啊”的感慨，施密特太太下了楼，继续腌她昨天买回来的猪肘子。

 

手塚回到房间，锁上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的公寓并不大，位于施密特太太所拥有的这栋小楼的二层，是施密特太太唯一的房客，房间大概四十多平，带有独立卫浴，墙上有壁炉，冬天的时候可以生火。

手塚的床是那种下面有机关可以拉开的双层床，完全展开有2米之宽，同时容纳手塚和不二完全不成问题。

此时不二在手塚雪白的床铺上睡得正香，厚毯子下单薄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吐息很轻，几乎听不见。

手塚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看着不二的睡容有些无奈地推了推眼镜，心下懊恼不已：果然还是大意了。

 

手塚没多少接待朋友的经验，不二说要来，他就兴致勃勃地（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向俱乐部请了一天假，设计了今天的游玩行程，却唯独忽略了不二要倒时差。

 

虽然事情的发展不在计划内让手塚略感焦虑，不过此时他还是更重视不二的感受。

既然如此，那自己也好好休息一下吧。

 

手塚小心地把第二层床展开，注意不发出太大声音惊扰到不二，随后从柜子里拿出床褥铺好，合衣躺了上去。

几乎是头部一沾枕头，手塚就睡着了。

意识模糊的那几秒钟，手塚迷迷糊糊地想，他才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昨天因为某种莫名的兴奋和紧张而几乎一夜没合眼的……

 

下

 

手塚的假期开始，已是不二来到德国后的第三个星期。

 

这期间，不二和房东太太建立起了极为深刻的友谊。这并不奇怪，施密特太太是个好心人，她一向喜欢手塚，而不二温和的性格总是比手塚更讨人喜欢一些。

他并不知道自己得到施密特太太青睐的其中一个原因是老妇人误以为他是手塚的伴侣，这让手塚大大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有点羞于向不二解释这个出于好心的小误会，他安慰着自己只要不二在德国的期间一直不被戳穿就好。

 

由于手塚训练很忙，不二待在家的时间也不多，他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除了走遍慕尼黑之外，周边的法国、瑞士、奥地利都走了一圈，最后剩下一周留给德国本土，准备和手塚一起出游。

 

两个年轻人决定由远及近，先飞去柏林，再到波恩、法兰克福、科隆、海伦堡，接近终点的时候参观菲森的新天鹅堡。

最后发现他们还空出来两天。

 

“手塚你有什么建议吗？”不二对着被自己勾了好几个圈的德国旅游地图，不自觉地咬着笔头。

手塚几乎想也没想：“去楚格峰。”

 

不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哦？”

手塚认真地推荐：“楚格峰是德国的第一高峰，还有德国最高的滑雪场，也是唯一的冰川滑雪场，不二你不是喜欢滑雪吗？”

不二的眼睛里有什么亮亮的：“嗯，我喜欢。”

“峰顶上还有一座百年历史的气象观测站，可以开放给游客在夜晚观测星座。”

不二眼中的笑意更深，他轻声道：“那实在太棒了。”

 

手塚莫名地觉得脸上有些发烫：“所以，你愿意去了？”

不二抿唇微笑：“我没有意见，只要手塚不会因为是和我同行而觉得遗憾就好。”

 

不二这句话没头没尾，手塚也没放在心上。

登楚格峰有两种方式，一条是走徒步登山路线，一条是走游客路线，前者耗时较长，但旅途所获也大大超出后者，手塚询问不二的意见，不二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不二你考虑清楚了，可能要十几个小时……”

不二直接截断了手塚的话，语气温和而笃定：“手塚的话，肯定会徒步登山吧，我也一起。”

 

 

几天后，当手塚和不二抵达楚格峰下的加米施·帕滕基兴小镇时，手塚前几日从慕尼黑邮出的两套登山装备已经提前运送到了他们预定的酒店。

幸运的是，接下来的两天，楚格峰周边都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最大程度地减少了他们的攀登难度。

由于不二是初学者，登山经验不足，所以手塚选择了路线最长、但同时也是沿途风景最美丽，技术难度要求最低的Reinta路线，大概全长21km。

此外，手塚还考虑到两人都是未成年人，所以还提前联系了计划在这个期间登山的一支大学生登山队，成员总共4人，两男两女，都有较为丰富的登山经验，他们表示选择Reinta路线的原因——那自然是可以边登山边恋爱顺带做不可描述之事啦。

手塚庆幸不二对德语不是很熟练，因为当他们刚和这支小团队碰头，对方两个女生就立刻发出惊呼：“多么可爱的一对情侣啊！”

手塚努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得太不自然，他故作镇定和带队的男生对接好第二天的行程和注意事项之后，就默默地拉着不二走开了。

 

不二心心念念想在楚格峰峰顶看星星，在小旅馆里休整一宿后，第二天天没亮他们就踏上了登山的路途。

楚格峰并不算很高，最高峰海拔也不到三千米，几乎全程都有明确的指引路牌，每隔几公里就有供徒步者稍作休憩的休息站。

一开始他们穿过大片山毛榉阔叶林、柏树为主的针叶林，路上都是细碎的小石子，走起来还不算艰难，沿途可在小溪边休息。之后穿过矮矮山松林、片片草原和灌木丛，最后则变成冰雪和山岩。攀登过程中，可以领略到不同的季节环境，从山上往下看，艾普湖像一块翠绿的宝石，镶嵌在群山之中。

最为艰难的部分是最后2公里冲顶，这是Reinta线最难和最危险的部分，中间要经过一段毫无保护措施的覆雪山脊，只能容一人通过，不二经过的时候，手塚给他捏了一把汗，但最终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到达终点楚格峰观景平台的时候是下午六点钟，他们刚好赶上了日落，暖橘色的光芒撒在阿尔卑斯山白雪覆盖的山顶，像淋上了厚厚一层金黄色糖浆的冰淇淋。

象征德国最高峰的铜质十字架就在比他们所在地高一点的悬崖边上，如同教皇的权杖一般直插天际。

 

山顶的温度已经在零下，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雪粒，把两个人露在抓绒头套外的头发吹得一片凌乱。

一起来的两对情侣欢笑着拥抱到了一起，在那一轮红日完全坠落之前热烈接吻。

手塚和不二情不自禁地在这脉脉斜晖中对视，经历了这样一番旅途，当终于达到山顶，内心恍然一片清明。

他们从原本再熟悉不过的对方瞳眸里，仿佛发现了新的不一样的东西。

 

“喂，”手塚肩膀突然被人推了一下，他诧异地转过头，是领头的那个男生，他用双手做成喇叭，生怕手塚听不清他说话，“不远有个婚姻登记处，我们打算去登记结婚，要不要一起？”

幸好手塚脸上的皮肤早已被山风吹红，否则不二就能目击手塚百年难得一见的大红脸。

 

几年前，德国已经通过了同性结婚法案。

然而……

手塚无力地拒绝：“我们不行，我们还没成年。”

 

对方发出了爽朗的大笑：“哈哈哈，我差点忘了你们还是中学生……Tezuka你的长相实在是太具有欺骗性了……”

手塚无言以对。

 

“不过，你们还是一起来吧，见证我们的幸福。”

这句话德国男孩是用英文说的，不二听懂了，他惊讶地抬眼看向对方，猜到了前情。

“你们打算在这里结婚吗？”

“是的，你愿意祝福我们吗？”

不二脸上露出最灿烂的笑容：“我的荣幸！恭喜你们！祝你们幸福！”

 

 

半小时后，手塚和不二在楚格峰顶峰婚姻登记处旁的小教堂里，见证了两对情侣的“最高”婚礼。

在餐厅里他们互加了社交账号，不二再三向他们保证回去后一定会把照片原图发给他们。随后，一行人来到山顶的百年气象台，这里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全德国最清楚、明亮的星空。

 

极为巧合的是，当天正值天琴座流星雨光临地球，当数颗流星带着长长的拖尾划过天际，不二忍不住闭上眼睛许愿。

他睁开眼睛看向身边手塚，意外地发现手塚却正和他做着相同的事情。

 

“原来手塚也会对流星许愿啊。”不二调侃道。

“我也有希望能够实现的愿望。”手塚看着不二，眼眸深沉如星海。

“是希望获得网球比赛冠军么？”不二试探着问。

“不是。”有什么很温柔的东西从手塚的眼睛里蔓延开，让不二几乎沉溺于其中，“我许下的愿望，是通过我自己努力也不一定能够得到的。”

 

“世界上真的会有连手塚努力也得不到的吗？”

“是有的。”手塚回答，轻轻转过身去。

——比如正在我眼前的你。

 

 

尾声

不二离开德国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施密特太太舍不得这个和善的年轻人，一直把不二送上计程车。

“以后还要再来啊。”施密特太太扶在车窗上向不二摆手，这句话她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次，却还是执意重复。

“一定会的。您有空也过来日本，我会好好招待您。”不二也恋恋不舍地回应，并向施密特太太发出了邀请。

“下次你们去楚格峰，一定要让我来做你们的见证人……”

手塚没让施密特太太再说下去，他赶紧把老妇人推回屋内：“您留步，我会把不二安全送达机场。”

 

回程的司机得知手塚和不二去过楚格峰，一路上就打开了话匣。

“我出生在加米施·帕滕基兴，我父亲母亲就是在楚格峰顶结的婚，到现在他们一直都很幸福，据说在那里举行婚礼，能够得到上帝的祝福。”

手塚正在思考应当怎么回复这位热心的司机时，身边的不二却突然用一口流利的德语说道：“您是最幸运的人，您的父母有这样一颗浪漫的心，相信他们一定深深爱着对方。”

 

办完所有的登机手续，距离起飞还有两个小时。

手塚一路都不太敢直视不二。

不二的德语好得超乎他意料，那么他和之前那支登山小队成员的对话，不二应该全部都听懂了吧，他很可能已经发现了，自己全程都没有否定过那些误会。

然而同时他也意识到，不二完全没有戳穿他。

 

所以……

 

“手塚，谢谢你一个月来的招待。”

安检口离他们只有不到一百米，但两人都不太情愿这么早就进去。

“不客气，这一个月，有你在我也很高兴。”

 

客套一番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沉默中仿佛酝酿着什么。

 

“手塚，”不二最终还是抢先开了口，“毕业前，校报出过你的一期采访，里面提到你的一些data。”

手塚不明白不二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无关紧要的事，他不禁有些迷茫。

 

确实之前有青学的学妹以要做青学优秀毕业生专题报道的名义联系过自己，为了说动他，学妹还特地把对不二的采访报道发了过来，他记得学妹有些问题细得让素来冷静的他都感到有些不耐。

但手塚答应过别人的事情绝对不会应付了事，哪怕是他非常反感的一些关于“喜欢的人类型”“喜欢的约会地点”之类的问题，他也仔细思考过一一做了回答——

等下，喜欢的约会地点？！

 

手塚蓦然意识到自己当初对这个问题给出的回答正是“楚格峰”。

 

以前不是没有被问过这种问题，他一向统一回答为“山间垂钓”，但大概是那次看到不二的采访，不二提到他喜欢的约会地点是“能清楚看到星星的天文台”，他脑海里就抑制不住地想到了楚格峰，据他所知全德国能够最清楚看到星星的气象观测站，同时还有全德最高的滑雪场、婚姻登记处、教堂……

 

不二会喜欢这里的——或许正是这样一种潜意识的驱动，让手塚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不二可能也看到了那篇报道，所以在他说要去楚格峰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微妙的反应吧……

明白了不二的所指，手塚心下莞尔。

“和你一起去楚格峰，我并不觉得遗憾，这正是我期望的。”

 

不二的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片澄澈，像星光落在湖泊。

手塚发现，有些东西，或许确实无法靠努力得到，但又或许，已然握在自己的掌中。

慕尼黑机场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的行人很多，没有人注意到一对长得很漂亮的亚洲少年，在大厅中央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山顶看星星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