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窗的小窗

来赶末班车，不二子生日快乐！

在度过了初为人母头两年的幸福和满足之后，手冢彩菜最近陷入了某种焦虑中。

并不是说她的儿子有什么不好——恰恰相反，她的儿子好得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听话，懂事，作息规律，不需夜奶，自主睡觉，各项发育指标良好甚至超出同龄人，而且小小年纪就出落得一表人才，带出去回头率超高，个个都夸是个小帅哥，让手冢一家非常有面子。

 

但，手冢家的独孙国光，就有那么唯一的一个缺点。

他不爱笑。

 

手冢彩菜发愁。当初她也被评过学校里的微笑天使，自己选的先生也幽默风趣，但怎么生出的儿子就偏偏从小板着一张脸——

“难道是隔代遗传了公公？”

吃饭时，看着面前一老一幼如出一辙的面瘫脸，彩菜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国光不爱笑的原因。

 

遗传的问题是无解的，但值得庆幸的是，作为母亲的彩菜，比起旁人还是更能察觉到自己儿子表情的细微变化，能读懂他的情绪。

总体来说，国光还是个开朗的孩子，只是他不乐意让你知道而已——彩菜乐观地认为。

 

 

每天下午，彩菜例行会带国光到街心公园的儿童乐园放风。

大部分来儿童乐园的小朋友都会争抢着要玩滑梯和秋千，弹簧蹦床也是热门项目，大一点的孩子会聚在一起玩卡牌游戏、跳房子，还有的骑着平衡车、滑板车绕着公园玩耍。

国光很少跟小朋友社交，他小小年纪却生人勿近的一张脸让很多想跟他搭话的小朋友望而却步。时间长了，便往往是一群小朋友玩得热火朝天，唯独国光自己一个人认认真真坐在沙池里玩沙，用模具把沙子堆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他堆的城堡、动物、星星、水果，比其他任何一个小朋友都堆得要好。

 

这样的对比哪怕是孩子也会受不了的，久而久之，只要国光过来玩，其他小朋友就会自动远离沙池，国光也不在意，只是在很偶尔的时候，他望向秋千和滑梯的眼神也会流露出渴望。彩菜只好带着国光留到很晚，直到其他家长带着小孩都离开了 ，国光才得到一段独享滑梯和秋千的时间。

 

就这样，国光度过了没有朋友的人生前三年。

孤独的国光小朋友未必觉得自己孤独，但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彩菜却暗地里操碎了心。

 

这天，像往常一样，公园里人都散去了，太阳已经无限接近地平线，只剩最后一缕霞光徘徊在天际。

还不到三岁就已经长到一米多的国光小朋友沉默地在企鹅形状的滑梯上上下下，玩够了之后再坐秋千起起伏伏。

只有当秋千荡到高处时，那张冷峻的小脸上才会才会露出一点点符合年龄的笑意。

 

彩菜一边推着儿子的秋千，一边在心里叹气：“好希望国光有个一起玩的小朋友啊。”

 

 

一阵风吹过，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天边仅余的最后一抹晚霞消散，路灯温柔亮起来。

 

“咯咯，周助想玩这个秋千。”

一个脆生生的孩童声音突然闯入了这个静谧的领域。

 

彩菜一愣，正在推动秋千的双手停滞，受到不期然的阻力，秋千降低了摆荡的速度。

 

母子俩一起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不知何时，秋千架旁站了一个圆滚滚的小团子——不，是小孩子。

小孩看上去比国光要小一点，白白净净的小脸，双眼笑得眯起来，两颊肉嘟嘟的，一只手指含在粉嫩嫩的小嘴里，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孩子。

 

“咦？”彩菜赶紧朝周围看了一圈，没看见其他大人。

这孩子难道是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

 

作为一个母亲，遇到这样一个身边没有大人的孩子，彩菜第一时间担心起这孩子也许是跟大人走失了，外面这么复杂，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这么小的娃娃离开了父母会很害怕的吧。

她蹲下身，温和地对小孩说：“小朋友，你几岁了？爸爸妈妈呢？”

 

小朋友奶声奶气地说：“周助两岁了。”

吐字非常清晰。

 

彩菜微笑着摸摸小朋友的头：“两岁就能说这么多话，周助好棒。”

心里暗暗记下来，知道名字好办得多，现在一定要送这个小朋友去警察局，这么小的小朋友一个人在外面那可不行。

 

“周助自己跑出来的，爸爸妈妈没有跟来。”小朋友继续奶声奶气地回答彩菜的问题，说话的时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生气的河豚，可爱炸了。

彩菜的心都要化了，恨不得在那看起来软软的毛绒绒的小脑袋上薅两把。

 

但是，彩菜还没有动作，国光却突然从已经停止的秋千上跳了下来，走到小朋友身边，二话不说，突然伸出小手在那肉乎乎的小脸蛋上一掐——

 

彩菜愣住，小小的团子也愣住。吃痛之后，碧蓝碧蓝的大眼睛蓦地变得晶莹水润，溢出大颗大颗的眼泪，小家伙扁了扁嘴，“哇呜”一声响亮地哭了出来。

 

哭声惊吓到了正在树林里栖息的几只飞鸟，扑棱着翅膀从公园后面的树丛里飞了出来。

 

国光的双手却肉眼可见更加用力，在那两团白生生的肉肉上面揉搓，从两边往中心挤压，正在发出号哭声的小嘴被挤成上下两个扁扁的0，发不出声音，泪水在眼眶委屈地打着转。

 

“国光！”彩菜愣了一会终于回过神，她呵斥儿子，掰开国光还卡在人家小朋友脸蛋上的手，“怎么能欺负妹妹呢！”

 

“对不起。”

 

国光干脆利落地道歉，反倒让彩菜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姨，我不是妹妹，周助是个男生。”

被欺负了的小团子捂着被掐红的脸，强忍着泪水，没忘记纠正彩菜的错误。

“这……”彩菜尴尬了，小朋友留着可爱的妹妹头，穿着小熊卫衣，确实很容易让人认错性别，“阿姨跟周助说声对不起，周助是个很棒的男子汉！”

 

安抚完哭泣的周助，彩菜转过头斥责国光：“你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欺负小朋友？”

 

国光难得地嘟起嘴，神色委屈：“因为忍不住。”

彩菜提高了嗓音：“怎么忍不住了？”

国光脖子一梗，眼神倔强：“就是很想掐嘛。”

“这是什么道理？！”

彩菜头一次觉得自己儿子——一个三岁小孩的心思让人琢磨不透。不过这会她顾不上教训国光，虽然周助说是自己跑出来，但一个两岁孩子的话，可信程度是要打折扣的，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帮周助找到家人。

 

彩菜蹲下身，温柔地问小团子：“周助，阿姨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吗？”

“周助不要。”小团子的奶声带着哭腔，“周助想跟咯咯玩滑梯，玩秋千。”

你永远无法劝退一个在儿童乐园秋千旁的两岁小孩。

彩菜决定先稳住小朋友，等他玩够了再帮他找妈妈。她把国光推到周助面前。

“国光，陪弟弟玩一会儿，玩完之后妈妈请你们吃薯条。”

“好耶！周助最爱吃薯条了！”小团子瞬间止住了眼泪，爆发出欢呼声。

国光不喜欢吃薯条，甚至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是他get到了彩菜的拖延战术。

 

“我带你玩。”也就比团子大几个月的国光，带着一脸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扶着秋千的座椅让它停稳，拍了拍底部座垫，“坐上来。”

团子高高兴兴扑过来就要扒上秋千，然后发现自己不幸身高不够，扑腾着四只短短手和短短腿爬不上去，又哇一声哭出来。

“爬不上去——哇！”

 

彩菜噗嗤一声笑了，正躬下身准备把周助抱上去，结果她儿子快她一步，已经很主动地掐住了周助肥嘟嘟的小腰，奋力往上一提。

“我抱你上去。”

在国光的帮助下，周助手脚并用总算在秋千上扶稳了。

“谢谢咯咯。”小团子对着国光绽放出一个最灿烂的笑容，漂亮的蓝眼睛都被藏在眯起来的细缝里了。

彩菜对天发誓，她看到国光脸上一转而逝的红晕。

“国光竟然会害羞？”彩菜惊喜，她打算就袖手旁观，看国光和这只小团子相处会擦出什么小火花来。

 

远方夕阳已经完全降落到地平线下，几缕靛青色的云絮浮在空中，像天幕上随意涂抹的油彩。

 

终于玩腻了秋千的两个小朋友爬下来，小肚子同时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阿姨，周助饿了。”周助指了指自己瘪下去的小肚子，扯住彩菜的裙摆，“周助想吃薯条。”

说时迟那时快，国光突然伸出小手按在了周助软绵绵的肚子上，彩菜都没反应过来，周助也愣住了。

“妈妈，周助饿了。”国光理直气壮，“是周助的肚子在叫，我们去吃东西吧。”

 

彩菜差点不顾形象地把口水喷出去，她从来没见过国光如此蛮不讲理的样子。

“周助自己说了，不需要你帮他再说一遍，而且妈妈也听到国光的肚子叫的声音了。”

彩菜摸了摸儿子的头。

“周助肚子饿了，我肚子也饿了，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能不能不要送周助走啊？”

国光拉住妈妈的手，大眼睛努力地pikapika，学着其他小朋友跟妈妈撒娇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

彩菜秒懂了国光舍不得小伙伴的心思。

 

儿童公园附近已经完全没有人了，除了路灯照得到的地方是亮堂的，其他角落里都黑黢黢的，周助的家人还是没有找过来，再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彩菜叹了口气，还是如约先带小朋友去吃薯条吧。

她一手牵一个，跟儿童乐园门口的看门大叔大致解释了一下事情的经过，还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大叔如果有人来找孩子就联系自己。

大叔满口答应下来。

 

彩菜搜到最近的派出所，在附近找到一家汉堡店，买了两份儿童套餐，打算先填一下两个小家伙的肚子。

周助看起来是真饿了，套餐一送上来，就张开嘴嗷呜咬了一大口汉堡。

国光矜持地没有动手。平时国光很少吃这种垃圾食品，彩菜为了让他能有符合年龄的童真带他来过几次，但国光对着汉堡薯条的表情不比听爷爷每天早上的晨训时要开心多少。

“咯咯，周助喂你吃薯条。”

周助用他油乎乎的小手拿了一根金黄酥脆的薯条，直接往国光嘴巴里塞。

彩菜原以为国光会推开周助，结果没想到她那个特别有原则的儿子在周助的手离自己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张开了嘴，发出“啊——”的声音，等着周助把薯条投喂到嘴里，然后一嚼一嚼把薯条都吃进了肚子。

 

“好吃吗？”周助歪着头，一副等夸奖的样子。

“好吃！”国光用力地点点头，彩菜大跌眼镜，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一脸严肃地开口，“我还要。”

“周助再喂给咯咯吃。”

“好，我也喂给周助吃。”

 

两个小朋友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吃光了两份薯条，国光甚至还吃完了一整个汉堡，拍着鼓鼓的小肚子打了个嗝儿。

彩菜发誓他看到儿子板正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的表情。

 

吃饱后，在国光恳求的目光下，彩菜不得不替他们拆开了儿童套餐送的巴斯光年玩具。

“只能再玩五分钟，妈妈就要带周助去警察叔叔那里了哦。”

“阿姨，可以玩两个五分钟吗？”周助再次使出了必杀技歪头杀。

“不行……那就两个五分钟吧。”被两个小朋友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彩菜完全没办法狠下心拒绝。

 

 

第一个五分钟过去，彩菜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扫了一眼屏幕，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

“喂，是手塚太太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我儿子周助在百货商场走丢了，我们找了好久，听说他在您这儿？”

“对对对，”彩菜激动得几乎哽咽，“总算等到您的电话了！他在我这里。我在xxx派出所旁边的汉堡店，请到这里来接周助吧。”

 

几分钟后，周助的父母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周助！”

周助的母亲跟周助长得很相似，冲进汉堡店的时候她满脸的焦灼，在看到儿子时终于松了一口气，蹲下身一把将周助抱进怀里，眼中瞬间溢出了泪花。

“你让爸爸妈妈都担心死了！”

跟在周助母亲后面的男人应该是周助的父亲，男人一副温和好脾气的样子，拍着老婆的肩膀安慰道。

“淑子，别哭了，周助这不是没事吗？”

周助被妈妈按在怀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扁了扁嘴：“妈妈，爸爸，对不起。”

 

淑子牵着周助不停向彩菜道歉：“多亏了您带着周助。周助一直喊着要去玩秋千，我们也没留心，结果他就跑出去了，谁知道他竟然跑到这么远的儿童公园……”

淑子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没关系没关系，作为一个母亲，我懂这种感受。”

彩菜安慰着眼前难过的母亲，周助沮丧地低着头，完全没有了刚才可爱活泼的样子。

 

周助被父母牵着手，准备离开。

“周助，快跟阿姨和哥哥说再见。”

 

周助委屈地抬眼看了一眼国光，眸中水光潋滟：“阿姨再见。”顿了顿，又说，“咯咯再见。”

可怜巴巴的样子让彩菜心软得不行。

“周助别难过，下次来阿姨家找哥哥玩，阿姨给你做菓子吃。”

 

无人注意之处，一直一言不发，目睹周助与家人团聚的国光小小的手攥成了拳头。

他突然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周助跟前，周助以为国光要抱抱自己，欢喜地张开了莲藕般白白胖胖的手臂，结果没想到国光却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双手猛地抓住了周助腮边的两团软肉，用力地揉搓起来。

 

“你这孩子，干什么呢？”彩菜赶紧拉着儿子的手让他放开周助，但国光却死活都不肯撒手。

周助被揉得脸上不断变形，难得温顺地不哭也不闹，任由国光把他揉扁搓圆。

 

等到国光最终放手，三个大人都屏住呼吸，以为周助会号啕大哭，可是周助没有。

 

小团子扑进了小大人怀里，吧唧一下在国光的脸上亲了一口，笑眼弯弯，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好看。

“咯咯，周助好喜欢你哟。”

手塚彩菜于是头一回看到她儿子对着同龄的小朋友露出大大的笑容。

“我也是。”

 

 

 

十年后。

长大了的手塚和不二相遇在樱花飞舞的青学校园。

两人自小时候在儿童公园相遇，就一直在一起。直到小学三年级，周助随父亲工作调动去了千叶，才不得不分开。

长成少年的二人，少了几分懵懂，更多了与儿时不一样的青涩。

初见面，不二不再像以前那样径直扑进手塚怀里叫他国光哥哥，而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抿着嘴温柔地朝他微笑。

 

 

手塚发现他还是一点也不喜欢周助这样对着他和对旁人无异的笑容。

 

开学典礼结束后，两人穿着校服，并肩走在学校种满了樱树的坡道上。

青学的樱花开得很盛，漫天遍地云霞似的粉。

 

手臂和手臂之间偶尔会碰在一起，在两人心内激起一阵悸动。

 

久别重逢，有些深埋的情愫浮上水面。

 

“呐，国光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总是喜欢捏我的脸吗？”不二用了过去的称呼。

“记得。”现在的手塚更加惜字如金。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

 

手塚停住脚步，不二也不由自主地回头，两人面对面站定。

手塚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你听过什么叫做Cute Aggression吗？”

 

可爱侵犯，心理学上名词，是指因为看见可爱的事物引发的表面上的攻击行为。

 

不二也忍不住微笑了。

“所以啊，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