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窗的小窗

8、

 

手冢带着T大网球部十几人一行来到了神奈川的立海大学，名曰交流，其实就是这两所宿敌高校的例行比（dui）赛（kang）而已。

作为顾问的手冢，其实本来不用出席，但他听说立海大的网球教练是真田弦一郎，想到有段时间没有见到自己这个勉强能算是青梅竹马的老朋友了，于是就同意了网球部的邀请。临行前他给真田打了个电话告知此事，电话那头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难得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激动，甚至称得上是热情地提出了让手冢在真田家过夜。手冢感觉到真田似乎是有什么想跟自己商量的事，所以答应得也十分干脆。

手冢能交心的朋友甚少，真田算得上其中一个，跟不二重逢的前几周，他们相处得并不算是非常顺利，手冢本人也有一些话想要跟老朋友倾吐。

 

立海大是除了T大之外，关东地区的老牌强校了。一下大巴，手冢就看到真田正在校门口等着他们。

几年没见，真田依然是老样子，年少的时候看着老成，等真长成了青年，倒更散发出一种沉着持重、教人信赖的气质。

他看到手冢后就迎上来，两人郑重地握了手，互相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手冢侧身向他介绍站在自己身后的T大网球部的社员们。

“欢迎你们来到立海大。”真田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又转向手冢，“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可以马上开始。”

 

关东立海大的实力果然名不虚传，坐在教练席上看着两边选手的你来我往，手冢也不禁流露出一丝赞赏。

“真田，你把你的部员教得很好。”

真田也不谦虚：“还算过得去。倒是你的学生，能够得到手冢国光的指点，这样的水平还不足以服众。”

手冢神色微动：“我只是顾问，对他们帮助不大，能达到何种水平，全凭他们自己。”

 

两人难得地唇枪舌战间，T大已然抢下了一盘。

手冢略有得意，狭长的凤眼上挑，瞥了真田一眼。

真田抱着手臂站起来，大声严厉地斥责输了球一脸悻悻的场上部员：“佐野！刚刚那球完全可以接住，太松懈了！”

然后球场上立刻齐刷刷响起一片：“是！真田教练！”

 

真田教练的军事化训诫已是立海大网球部名产，T大学生也见惯不怪。

有人好奇地问T大的学生：“手冢君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训练方式吗？”

被问到的人挠了挠头：“手冢君主要教我们一些技术上的事，除此之外他连话都很少……”

 

“那你们是无缘得见当年青春学园名产手冢部长训人跑圈的风采了。”

对话被一个悦耳的声音打断，哗啦一声响，有人推开了球场的门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一位身形颀长、身着运动装的容姿端丽的青年，蓝紫色的头发微微蜷曲，柔顺地垂在耳后，同是蓝紫色的双眼微带笑意。

“幸村前辈！”

他很快就被认了出来。

幸村精市，神奈川乃至整个日本少年组网球的传奇。天赋异禀，然而体弱多病，放弃过网球一段时间，但在立海大读到二年级时又突然停学走上了职业之路，凭借出众的天赋和碾压性的实力，立刻就成为了日本职网仅次于手冢和越前的第三人。

幸村微笑着向激动的后辈们颔首：“我过来看看，给大家打气。”

 

随后，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幸村来到了手冢和真田身边。

手冢明显地感觉到身旁的真田在紧张，他似乎连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从很早以前起，他就知道幸村作为当时全国国中网球部的最强者——立海大附中的部长，是一个单凭其存在本身就能够产生强大气场的人，可是时隔这么多年，他没想到真田竟然还是不能对幸村释怀。

 

“手冢，好久不见。”

幸村温和地笑着，向手冢伸出了手。

有人曾说过不二跟幸村很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感觉。但手冢完全不这么认为，不二的笑容纵然也有很多种含义，但那些含义，无论是悲是喜是嗔是怒，在他看来都是善意而单纯的，就像山间清澈见底的小溪一般，不管其中有多少杂质，依然甘甜可口，观之可爱。

而幸村完全不一样，幸村的笑容更像是海，表面上平静无波，深处却潜藏着无数暗礁与漩涡，普通的航行者会感慨海的宽广与美丽，而老练的舵手则会担忧不知何时海上会陡生波澜，敬畏着大海的破坏力。

 

对于真田和幸村的关系，手冢略有耳闻，他不由得对真田心生同情。要啃下幸村这块骨头，真田要操心的事还有很多啊……

 

手冢回握了幸村，三人在场边坐下。手冢坐在真田和幸村的中间，隔开了两人，他感觉到这仿佛是真田的有意而为之，而幸村也早已对此习惯了的样子。

“上周看了你在迈阿密的比赛，有点可惜。”手冢说。

迈阿密公开赛半决赛幸村遇到了4号种子选手，以非常微小的分差遗憾落败。

幸村看上去倒是满不在乎：“比赛输赢都是常事，没什么可惜的，只怪自己技不如人。”

手冢觉得幸村好像话中有话，但他也无心去追究，继续问道：“很快就是法网了，准备得怎么样？”

幸村耸耸肩：“你知道的，红土一向不是我的长项。”

确实，手冢自己和越前都在法网折戟过，红土地似乎是一项魔咒，困扰着亚裔的选手们。

 

幸村突然狡黠一笑：“手冢，我听说你和不二现在同居了？”

如果有人想因此看到手冢变脸，那么他大概是要失望了。

手冢的表情一丝变化也无，坦然应道：“是。”

幸村眨了眨眼：“怎么现在才想到要追回不二？”

手冢目光深沉：“不是现在才想到……而是，现在才有机会实行。”

“因为你的网球理想已经达成？”

手冢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沉吟了一会，慢慢地说道：“我现在才意识到，有些事不是非此即彼，换个视角去考虑，也许结果会大不一样。”

 

一时间三人都没有说话。

场上第二场比赛已经开始，双方打得难分难舍，学生们都被胶着的场面吸引，纷纷大声地为场上的队友加油，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教练席的暗潮汹涌。

 

半天，幸村带着几分苦涩开口：“手冢，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能为了不二做到这一步。”

手冢淡淡地说：“到了某个时候，你就会知道，你的内心会告诉你如何进行选择。”

“真的不太像是我认识的那个手冢国光能说出来的话呢。”幸村莞尔，“看来不二对你的影响超出了我的想象。当年我跟他在U17做室友的时候，我还觉得是他受你的影响太大。”

提及U17的往事，手冢的眼神不禁变得温和了起来。

“影响是相互的，因为我爱他，他也爱我，所以我们心甘情愿。”

幸村楞了一下：“你还真是意外地自信。那当初为何……”

手冢的脸上甚至可以算作浮现出一个微笑，淡淡的自嘲，却又有几分欣慰。

“当时的我以为，如果我跟他继续在一起，他就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道路了。”

 

比赛结束，T大获胜，学生们都兴致高涨，有人甚至口不择言要手冢和幸村两人来较量一下。

原本以为只是戏言，没想到手冢却真的开始简单热身，幸村眸光一闪，也笑吟吟地随后开始做热身动作。

当两人站到球场对面，所有人都屏声静息，这是这些学生们难得的能近距离观看如此高水平选手对决的机会。

 

“请手下留情。”幸村依然在笑，但眼里却不见半点笑意。

“彼此彼此。”手冢同样波澜不惊。

旋转的拍柄倒向了幸村那一边，由幸村发球。

黄色的小球掷向天空，幸村挥拍用力一击——

 

手冢国光，我曾以为，我们的交手，会在更高、更大的赛场。你拿下温网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打败你，然而，你却走在了我的意料之外……

 

眼角一斜，赛场边那个抱臂的身影纳入了眼底。

 

真田……看来我们都，做了错误的决定呢。

 

不二现在哭笑不得。

筱原虽然已经离校，不过她一直是校内论坛某个女性向里版块的管理者。不二对此只是有所闻，但从未问过筱原这个女性向论坛里都有些什么内容——出于直觉，他觉得还是不问为好。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

不久前，筱原给他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内容是一张图片，严格来说，是她所管理的那个里版块的某个投票的截屏。

不二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这个版块的内容。

投票贴大大的醒目的标题：来评出你心目中最般配的T大CP吧！

虽然不二不懂什么是“CP”，但是投票选项能让他无师自通。

 

排名第一的“手冢国光×不二周助”遥遥领先，傲视群雄，投票数十分可观，甚至不知道为何超出了不二所知的T大女生总数。

PS，选项的配图是不知谁拍的一张手冢和不二并肩行走的背影，12公分身高差，画面上有樱瓣飘过，场景角度都把握得刚刚好，对摄影颇有研究的不二本人都不得不佩服这张照片拍摄的水平之高。

在第一位的对比下，第二位的“风间剑一×不二周助”票数被挤压得十分可怜，其他选项更加不值一提。

不二心里疯狂吐槽：这都什么鬼！

他正准备关电脑置之不理，角落里又提示一封新的来自筱原的邮件进来，不二顺手点开，却还是一张图片，然而是现场抓拍——手冢、真田和幸村，三人距离很近，姿态“亲密”，神色各异。

 

自动无视筱原正文里的“不二子小心，你有情敌了”，不二并不奇怪在画面上看到真田，毕竟手冢是带队去神奈川和立海大比赛。

可是幸村？他不是在国外备战法网么？为什么会出现在立海大？

 

正在他不解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却是幸村打来的。

 

接通，那边一声熟悉的轻笑。

“周助，你猜我今天见到了谁？”

不二反问：“不如猜猜本来应该在法国训练的某人为什么会在神奈川？”

两人于是都笑了。

 

“你今天跟手冢比赛啦？”不二躺上床，抬起修长的双腿，绷紧的足尖在空中灵活地交叉，他的状态惬意而放松。

“果然瞒不过你。怎么，心疼你家那谁的手臂了？”

“随你怎么认为。”不二突然心情很好，并没有否认幸村的话，“不过精市，你确定不跟真田说清楚吗？每次重要的比赛，你都要跑回来看他，你们……”

电话那边的人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周助，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和手冢那样有福气，那么坚定。我们，有太多的不由自已。”

不二顿了两秒：“精市，我不觉得我们能够成为让你这样褒奖的范例。”

然而回答他的是轻飘飘的但却让他无言以对的一句话。

“周助，关于手冢的事，你总是口是心非。”

 

结束和幸村的通话，不二望着天花板发呆。

幸村把手冢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他。

 

——因为我爱他，他也爱我，所以我们心甘情愿。

——当时的我以为，如果我跟他继续在一起，他就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道路了。

 

竟然是这样吗？

 

不二还记得，当年只是把网球作为其中一个兴趣的自己，是怎样因为手冢的出现，而对这项运动产生了超乎寻常的执念。

当年那样全身寄宿着炫丽光芒的手冢，就像一个闪耀着光辉的目标，指引着他在网球这条路上前行。

他后来也分不清楚了，到底是因为爱上了手冢才爱上网球，还是因为网球而爱上手冢……又或者，在他的心目中，这二者已经密不可分了。

所以当年他才会放弃手冢，想把他完全地交给网球。在球场上的手冢，强大，美丽，而他却并不执着于一定要拥有这样的美丽。

但现在他知道了，原来那个人，那个也是深爱着自己的人，因为和自己一样的爱，也同样选择了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