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窗的小窗

5、
手冢到校那天是个周五。不二带他办完各种新生报到手续后，为避免晚上要一起用餐的尴尬，他忙不迭地以回家为借口脚底抹油开溜。
但回到家中，恰巧碰上裕太带着正交往的女朋友来访。母亲在热情招待裕太的小女朋友之余，一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不二家长子，看得他如芒在背。
几乎可以预感到裕太女友离开后，母亲又会重复起那套自己听得耳朵都能起茧的劝他去相亲的言论。
为了逃离母亲的轰炸，不二只好惆怅地返回了学校，还好他回去时手冢已经进了房，房门关得紧紧的，听到门锁响动也没有出来看一看的意思。
不二松了口气，手冢很识趣，知道不能逼得他太狠，给他留了足够的私人空间。

一宿无事。第二天是周末，不二睡到日上三竿，下来觅食的时候，刚好碰上了从学校超市买了一堆食料回来的手冢。
手冢并不意外不二才起来，问他：“午饭在家吃吗？”
不二很想纠正他的措辞——谁跟你在“家”啊——但他决定还是少说为妙，于是推脱道：“不了，出去吃。”
手冢看上去也不介意，走进厨房把食材都往冰箱里塞。
不二犹豫了一会，也跟了过去，他的肚子实在饿了。

“有现在能吃的吗？”他问。
大概不二自己永远也意识不到，他问这话的神情活像只向饲主乞食的小猫，分明是询问的口气，但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娇气。
手冢瞥他一眼，递过来一包荞麦吐司和一盒牛奶：“先吃这个吧。”
不二于是抱着面包和牛奶坐在餐桌上啃起来。

手冢收拾完冰箱，拣出几样材料，开始准备午餐。
不二吃完回来，手冢的红烧肉已经开始下锅，油汪汪的，发出呲呲的声音，香味四溢。
不二不禁咽了咽口水。

手冢一边煸着锅里的肉，一边问不二：“出去约会？”
不二一愣，他只是不想和手冢呆在一起所以顺口说的出去吃，也没想好去哪儿。见手冢问，他本能地就点了头：“嗯。”

“这样啊，晚上把你女朋友带来一起吃饭吧，我东西买多了，又不想剩着。”

不二顿时感到了危机，连忙推拒：“不用了，我们在外面吃就行。”
手冢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但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既然你住在这里，她以后也会常过来。早点让她熟悉一下环境，也能让我适应适应。”
不二还想拒绝，话还没出口，却见手冢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的含义极深，好像在说：你如果不带她过来，就证明你是在欺骗我。

不二无奈，自己挖的坑，现在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跳了。
“好吧，我回来前给你打电话，你就开始准备。”

于是，一上楼，不二就立刻给筱原百合拨了个十万火急的电话，约她出来见面，所以就出现了上述露天咖啡馆的一幕。

得到筱原的允诺，不二首先带她去百货公司买一套相对正常的服装，她现在穿得也太奔放了，不二跟她走在一块，怎么看也不像情侣。
人靠衣装，筱原本身确实是个美人，换上一身衣袂飘飘的白色连衣裙，性感飘逸的大波浪鬈发挽成端庄的发髻，俨然一名清纯女大学生。
领着“女友”进门前，看着挽着自己的手臂一脸幸福陶醉样的筱原，不二直觉得太阳穴一阵痛，不得不再次叮嘱她说话要注意尺度，记住自己大家闺秀名门淑女的人设，别让手冢看出了破绽。

筱原满口答应，继续把头紧紧地贴在不二肩膀上，享受这难得的福利。
不二此时的心情则极为复杂。虽然还没进门，但他已经悲观地觉得岂止是有破绽，这简直是千疮百孔，手冢只有是瞎子才会相信他和筱原真的是一对。

然而事实证明不二多虑了。
见到手冢后，筱原发挥得相当出色，表现得落落大方，优雅得体，跟她平时的做派简直恍若两人，连不二都感到惊诧。
另外大概确然是年龄长两岁、又是细心的女性的缘故，筱原很能把握住手冢的心理，每次只要他显露出一点怀疑，她就会故意拉着不二做出一些亲密的举止，不二也尽最大的努力来配合她。

他们的演技堪称完美，几次试探下来，手冢看似对他们的关系深信不疑，低落的情绪也从那张平时看上去无懈可击的面孔透露出来。
不二看在眼里，暗自庆幸之余，但也隐隐地有些心痛，就像有一根细细的丝线，在他的心脏绕了几个圈，渐渐缚紧了，有着让人窒息的痛感。

“我去准备晚餐了。”手冢站起身，筱原也跟着站起来，“手冢君，我来帮你吧。”
她回头亲昵地拍不二的脸：“周助到房间里等我们，玩会儿电脑或者做点别的什么打发时间，等做好后我会来叫你。”
不二有些放心不下筱原和手冢独处，但是见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就将信将疑地答应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尤其还是当人心神不定的时候，就感觉时间过得格外地缓慢。
不二懒得开电脑，玩游戏也玩不进去，索性摊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事情。
和手冢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就像慢镜头一般在他的眼前回放。
他指尖落在皮肤上的温度、他轻柔的吻、他进入时的深度、他在耳边呢喃时的声音……他都一直记得，并且在他们分开的这许多年里，频繁地被触发，唤醒他身体最深层的渴望。然而渴望过后……就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空虚。

镜头的最后，定格在他和手冢此前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离去的背影。
当时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正如他们第一次牵手的那个雪天。
不二站在雪地里，看着他越走越远，心痛得无以复加。明明是自己先提分手的，但是为什么会这样痛苦呢……
还是因为，自己不甘的是，他竟然没有一句挽留就答应了？

“手冢，手冢……不要走……”伸出手，却抓不住那个背影，而他们那些过去的画面，渐渐化成流沙，从他指间流走。不二感觉自己被掏空了一般，眼角慢慢溢出泪来……

“周助，周助。”突然有人在轻唤他的名字，连带着他的身体也被轻轻摇晃着。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是筱原，他回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睡着了吗？”不二有几分赧然地问道。
“嗯，我上来的时候就看你睡着。是做了什么噩梦吗？你好像哭了呢……”
筱原折到他身后，一条腿跪坐在床上，帮不二按摩着他的头皮，让他放松下来：“不管是什么噩梦，都只是梦而已，只要醒过来就好。”不二眯着眼睛，享受着她娴熟的按摩手法：“啊，是啊，醒过来就好了。”

“叩叩”敲门声响起。不二睁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手冢。
手冢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们，目光和不二对上，纠缠了两秒，就移开了。
“下来吃饭。”他抛下这么一句，随即掉头离开。

“他相信了。”筱原喃喃地说，“周助你高兴吗？”
女性温柔的声音如同催眠，不二神情恍惚，仿佛不受自己意志控制地点头，又摇头。
“我不高兴，”他说，“我一点都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