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窗的小窗

2、
手冢来报道的那一天，从车上下来后，在学校门口看到了一个气冲冲的不二周助。
他勾了勾嘴角，好整以暇地欣赏一向随和的不二怒容满面的样子。
“不二，竟然是你来接我，真巧。”
不二心想他这话说着也不脸红，分明是一副有备而来的态度。
“是啊，以后由我这样一个小虾米来当大名人的辅导员，真是三生有幸啊。”


当两人正用眼神厮杀之时，有人从手冢座驾的另一边走了出来，熟稔地跟不二打着招呼。
“不二，好久不见。”

“大石？”不二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老友。
而后他转念一想，是了，这些年，手冢都没几个交往过密的朋友，大石是其中的一个，两人的友谊从曾经青学的正副部长一直延续到现在，所以由大石送手冢过来也不奇怪。

大石今天友情客串了一把手冢的司机，手冢一路上都表现得心情很好，破天荒地还随着收音机哼个小曲儿，虽然表情仍然没什么变化，然而连大石都能看得出他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很是期待。
一开始他跟所有人一样，不明白手冢为什么会选择回T大念书，但是当车子开近T大校门、看到不二周助等在门口时，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手冢做这个决定的原因。

事实上，这也是手冢一个刻意的安排。有曾经的同伴在场，不二至少不会表现得太扫他面子。
果然，不二对着有段日子没见的大石的时候换上了一副和蔼可亲的态度，细致地询问了他和英二的近况，表示下次可以约上过去那帮老朋友找时间聚会。

两人拉拉杂杂地聊完，大石说：“不二，手冢就拜托你了。”
不二的嘴角一抽，答得很不自然：“当然，我会把部长照顾得好好的。”说到最后几个字，不知为何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目送大石的车开走，手冢转过头对不二说：“我不喜欢你这么叫我。”
他拧着眉，刚刚不二把他叫做“部长”，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这么生分的叫法。
不二斜睨他，冷冷地一笑。
“走了。”仿佛懒得跟他多言，说完就先迈开步子自行向校门走去，也不看手冢。
手冢赶紧拉着行李跟在后面。

这个校门非T大正门，离学生生活区比较近，所以他们没走几步路就到了T大的网球场。
T大的网球部也是本地区声名在外、算是T大名物之一的，学校专门为网球部开辟了好几块网球场，连成浩浩荡荡的一片，教隔壁篮球社羡煞不已。


因为当时是上课时间，校道上稀稀拉拉没几个人。
有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走在前面的人看上去有些气鼓鼓的，秀气的眉皱成一团，平时总是弯成新月的双眼此时完全睁开，散发着五米内人畜勿近的迫人气势；后面的人仗着自己腿长，虽然手上一提一拉，但迈着修长的双腿跟在前面那人身后犹如闲庭散步般，若不是那张脸实在紧绷得教人不禁怀疑是小时被风吹多了成了面瘫，甚至会让人觉得他有几分得意洋洋。

如果这时有人跟他们擦肩而过，大概就会注意到这一对不同寻常的组合：一个是在T大新生论坛上一举摘得最美貌及最温柔教师桂冠的不二周助——不能怪这些孩子识人不清，他们大多数只见到了迎新大会上代表教师发言的笑容可掬的不二而已；另一个来头更大，是全国乃至全世界都声名赫赫的网球选手手冢国光，虽然以他此时的形象，若说成是不二老师的小跟班，大概也会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相信的。

总之，要到宿舍区，就得先穿过网球场。当时大部分学生都在上课，球场上在练习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他们一路走来也没引起过多的注意。

“不错的网球场。”手冢一路看过来，不禁赞道。
他加快几步，跟上了不二：“你现在还经常打网球吗？”
不二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偶尔练练。”

他们经过一个有人正在练习的场地时，看到有两对双打正在练习澳大利亚阵型，可惜的是默契欠佳，球打到后场的时候，守着前半场的球员忍不住就扑去接球，阻挠了后方球员的反应，结果两个人都没接到，平白失掉一分。

两人情不自禁地驻足看了一会，手冢点评道：“姿势不错，但缺乏对同伴的信任，双打讲究的是配合。”
不二没吱声，心道：“说得好像你很懂双打一样。”
举世皆知手冢国光是毋庸置疑的单打选手。大概这么多年他破格唯一一次双打，还是在国三时全国大赛和四天宝寺千岁的比赛上，但那次所谓的“双打”，终究也只是个形式罢了。对他的搭档乾而言，那次比赛他参与的全部意义，就是能够在一个更加近距离的黄金位置收集手冢国光的Data。

想到国中一起拼搏过的岁月，不二的心不禁变得柔软起来，对于手冢也没那么抵触了。
毕竟，错的是他们自己，而不是那段时光。

“听说你答应了当网球部的教练？”
想起今天校方向他介绍手冢的情况，特别提到了这一点，不二忍不住向手冢求证。

“啊。”
手冢坦率承认。当然他没有说这是有交换条件的，所以不二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就是学校向手冢提出这个要求的筹码。

“真难得，你会愿意陪这群小孩子打闹。”他侧过头，一只手轻托下颔，喃喃地说道。
手冢温和地回答：“啊，来到这里总要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不二没再说下去。两人之间一时又横亘了沉默。
转过网球场，就是大片的本科生宿舍楼，要走到尽头，才会看到研究生院的独栋公寓。

不二的步子迈得很快，几乎把还拖着一个行李箱、提着行李袋的手冢撇在了身后。
手冢有些无奈地想跟上他，但是这条路上路面并不平滑，行李箱的轴轮滚动得不是那么顺畅。他想喊不二走得慢点，但是见正埋头疾走的不二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不禁苦笑。

这时，有一群学生从宿舍楼里走了出来，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有人认出了手冢，惊叫道：“呀，快看，好像是手冢国光！”
顿时他被一群人围了起来，大家争相要一睹日本首位夺得大满贯男单冠军的网球选手的风采，还有人举起了手机拍照。


“手冢君，你的每场比赛我都有看，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咦，手冢君还带着行李，是要来T大念书么？”
“手冢君，你的手伤怎么样了？严不严重？”
大家七嘴八舌地询问着手冢。

手冢觉得面对一群满脸写着好奇与憧憬的学生，比面言辞犀利的新闻媒体还要令人头痛。他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手冢！”
不过被认出来倒也不全是麻烦。比如这边的小范围骚动终于引起了正大步流星往前走的不知在想什么的不二的注意，他折返了回来，扒开人群走到手冢身边。

“手冢君你的手受伤了，提这么重的行李不要紧吗？你要去哪里，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一个学生见手冢拿着不少东西，于是热心地提出了想要搭把手的建议。
这句话刚好被不二听到，他立刻低下头看向手冢的左手臂，脸上现出了懊恼之色。

“这点重量不要紧。”手冢拒绝了对方的提议，手上突然一轻，是不二接过了他的行李。
不二面向那群学生，露出了他一贯亲切得体的微笑：“以后手冢君就和大家是同学了哦，跟他接触的机会还有很多，现在先让手冢君回到宿舍安顿下来吧。”
毕竟是T大的学生，素质都非常高，向手冢表达了欢迎和祝福后，也都散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不二肩上背着手冢的行李包，还要伸手去接他的行李箱。
手冢赶紧阻止：“不要紧，这个我来拿。”
不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写着不容置喙。
手冢只好遂了他的意，暗想自己的行李不重，不二毕竟是个男生，虽然这几年来看起来越发清减了些，可这点重量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问题。
同时，他也因为不二表现出来的对他手臂的在意而忍不住暗喜。

两人默默地继续向前走。
因为不二带着东西，步子也就慢了很多，手冢得以和他并肩。
“你的手……”
半晌，手冢听到不二的声音，他显得有些犹豫。
“你的手，到底伤成怎样了？”那双清澈的蓝瞳有掩不住的担忧。

不二一向最在意手冢的手臂，这次因为媒体的报道，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因为手伤复发才退役的，今天竟然没有注意到手冢正用受伤的左手提着行李，而只顾埋头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不二悔之不及。
而手冢，这么多年来，也是最不忍心看到不二为他担心的样子。于是他轻描淡写地说：“没大碍，那些媒体的报道夸张了。”
“如果没那么夸张，你干嘛要退役？”不二没好气地反问道。
“我之所以退役，是因为有些东西，在我前些年追求网球梦想的道路上遗失了，而现在，我想把它重新找回来。”
说这话的时候，手冢的目光亮得惊人，他直直地看向不二的眼睛，以让他不会有任何误会自己所想的余地。

当年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尚不知如何经营一份感情，彼此身上都有着尖锐的棱角，在磨合中留下了伤痕。
当时觉得世界很大，他们所追求的梦想很高，在前行的路上，并不是没有了谁就不可以。
所以就决定了分道扬镳，以为总会寻到完整的人生。但是当兜兜转转之后，却发现原来一直想要的，不过只是当自己若是在彼方，身边总有那一人。

手冢觉得等不二回复的时间，比他上次赢得大满贯和对手缠斗到抢七局时还要漫长。
眼前的人歪着头，冰蓝的眸子锐利地审视着他。
但手冢相信，就算分开了这么久，当年吸引了他们在一起的那份默契仍然存在。
不二会明白，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然而，不二是明白了，但这并不代表他能爽快接受。

“你就这么有信心被你遗失掉的东西还捡得回来？”不二的嘴角浮现一个嘲讽的弧度，“丢了就丢了，它不会还在原地等你回来，说不定早就被人捡走了。”
“它已经被人捡走了吗？”手冢的内心难得地出现了动摇，的确，他凭什么认定不二一直在等自己？虽然乾给他的资料上说不二一直是单身，但资料同时也提到不二身边从来不乏优秀的追求者，难以保证这颗曾经为他保留过的心不为会其他人所动。

“你以为你踢走的是块绊脚石，但是在别人看来是宝石呢。”不二冷笑，他垂下眼，拒绝再和手冢进行任何交流，拖着箱子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手冢定在原地，他在来到T大之前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他想他有可能会遭到不二的冷眼，甚至是漠视。
但是他唯独没有想过这种情况，自己心心念念之人或许已经心有他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