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窗的小窗

3、
不二坐在手冢车子的副驾上看着车窗外，视线内所有的景物都迅速地向后倒退着。他现在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但心情却是再难平静。
任凭谁对他现在面临的境况都无法淡然处之。

在此前病房里的对峙中，手冢告诉他，现在距离他记忆里所认知的那个时间点，已经过了八年。而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过了一个没有星月的夜，睡了一场无梦的觉，这八年的光阴根本从未发生。
他心里不是没有恐惧的。就像是突然来到了一个陌生城市的外乡人，这里有着和他故乡相似的风土人貌，但他初来乍到，又是孑然一身，孤零零地站在繁华的十字路口，人流和车流依次从他身边经过，无法回头，却又不知前路在何方。

手冢说，自己可以信任他。
不二并不是不愿信任手冢，但他感到失落。
习惯了与他并肩而行，只要稍稍仰头就能看到茶发少年坚毅的侧脸，在他身边时总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好像只要跟着他，就没有到达不了的高度。
可是这遗失的八年，不仅让他的记忆出现一段漫长的空白，也让他和手冢产生了难以逾越的距离。
手冢就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辆疾行的轿车上，沿着既定的道路向前驶去。而自己被迫在半途下了车，如同被他们抛在身后的高楼、行人、草木一般，与车上的人渐行渐远。

“唉……”
不二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手冢摸到他搭在大腿上的一只手握住，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和紧握的力度来安慰不二。
“没关系，一开始不适应很正常，慢慢来，你会习惯的。”
“嗯。谢谢。”
对于手冢表现出的亲密，不二感觉到有点不自在，他忍不住想抽回手，可是手冢握得很紧。
他只好放任两人的手就这样交握着。
他不知道手冢有没有察觉到，他的体温在升高，手掌心甚至有些出汗，他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窗外。

轿车穿行在如梭的车流中。
他们所处的城市早就处于过度开发的状态，所以这些年也没有发生太大变化，映入眼中的建筑仍然是过去的那些，变更了的只是街景的细节。
经过灰色的建筑群之间时，手冢专注的侧影倒映在车窗上看得分明。
不二想起曾想象过长大后手冢的样子，开玩笑地对手冢说你以后一定很适合梳大背头，引来对方纵容的叹气。
这些言笑晏晏仿佛就在昨天。
不二突然觉得，与其说是对发现自己突然丧失了八年记忆的恐惧，还不如说他觉得不舍。不舍得少年时自己可以恣意纵情的心境，不舍得当年一起笑闹奋战在球场的伙伴，更不舍得身边这个人……

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前，手冢把他拉到一边，嘴唇一张一翕是在说什么。
可是他一点也想不起来手冢说话的内容。
当时Tezuka是要告诉我什么呢……
不二莫名地对此在意了起来。


不觉间，车子驶入一片住宅区，停在了地下车库。不二跟着手冢上了一栋公寓的10楼，在1029号房前手冢拿出钥匙开门，向不二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不二看到到门牌号上写着“手冢不二”，脚步不禁一顿。
手冢注意到他的目光，淡淡地解释道：“这是我们共有的房子。”

步入手冢和不二的家，如预想之中一样整洁有序，一切都井井有条。
玄关处两人的鞋子并排放在一起。手冢拿出鞋架最上层一双撒有粉色小熊图案的家居鞋递给不二，同时自己也换上了一双配套的。
身着西装表情严肃的手冢看上去和可爱的小熊拖鞋非常格格不入，但同时也得以窥知他对这个同居人独特的喜好有多么包容。
不二忍住笑意，换上拖鞋跟着手冢走进了客厅。
他本以为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中也许自己会想起什么，但他失望了。尽管这个小家非常温馨，在很多细节的地方能看出迎合了自己的喜好，然而他并没有任何印象。

公寓是二室一厅的格局，厨房是敞开的开间，客厅延伸出去还有一个摆满了仙人掌盆栽的阳台。
手冢让不二沙发上先休息一会，他要进屋去把不二的房间收拾出来。

“我跟你一起去。”
不二站了起来，但手冢没有动。
那张一贯缺乏表情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动摇之色，有些犹豫地看着不二。
不二鼓起勇气，没有等待手冢的回答，抬步向内室走去。

两个房间是紧挨着的。
其中一间房门大敞，从门口看就能一览无余。
这个房间显然是做书房用，有着一整面靠墙的书架，整整齐齐码着各种营销、法律、摄影、运动、园艺类的书籍。
宽大的书桌上置着一台台式电脑，旁边放了一盆仙人掌。
除此外还有一张折叠的沙发椅，拉开可以变成一张单人床。
但从上面堆放的几个装摄影器材的透明收纳箱可以看出来，它已经很久没有被当作沙发使用过了。

于是另一个房间的功能就很明显了。
不二站在那扇白色的房门前吸了口气，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窥探到属于房主的一个秘密。

推开门，一个舒适的以蓝白为主色调的卧室就出现在他面前。
卧室并没有客厅和书房整洁，有些零散小物件随意放置着，但很有居家的温馨氛围。墙上并排挂了两幅画，一张是马特洪峰，另一张是富士山。这两幅画不二都再熟悉不过。他上一次看到它们，还是在手冢的房间和自己的卧室里。

一张King size的大床占据了卧室的主要空间，海蓝色的床单铺得整整齐齐，一丝皱褶也没有。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相片上是这间屋子的两位主人。
手冢的胳膊亲密地环着不二，一向不苟言笑的脸此时神色温柔，甚至能够辨认出他唇角愉悦上扬的弧度。
而被他揽着的人眉眼弯弯，满脸幸福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不二定在门口，他用力地眨了眨眼，似乎有什么东西刺激得他想要流泪。
手冢慢慢走到他身边，靠着墙，视线牢牢地锁住不二，声音带了几分苦涩：“如你所见，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没有说明是怎样的关系，但已经足够明显。

进了屋，掸掸分明已经铺得不能再平整的床单，拿起其中一个枕头，回头看不二。
 “这段时间我先睡在客厅，如果你实在觉得不自在，我可以搬出去。”
不二本能地开口阻止：“我不要紧。让我睡沙发，这是你的床……”
与手冢目光相撞时他猛地噤口。

手冢的眼神深邃如海，表面平静却暗潮汹涌，他纠正道：“这是我们的床。”
不二无言以对。

与不二擦身而过之际，看到耷拉着的小脑袋，手冢忍不住抬手揉了一下蓬松的蜜发，用他只有在极少数场合下才会用的、十二分宠爱亲昵的语气说：
“小熊，我等着回来的一天，但请不要让我等待太久。”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