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塚不二】父子
“我回来啦。”
工作了一天回到家里，不二迈进门，把公文包往鞋柜上一放，朝屋内喊了一句，然后悉悉索索开始脱掉累赘的皮鞋。
紧接着一阵啪嗒啪嗒的走路声，一双拖鞋出现在他眼前。
“欢迎回来，工作辛苦了。晚饭很快就好。”
一个稚嫩但缺乏声调起伏的声音响起，不二微微抬高视线，自家那身高不到100cm的小豆丁穿着儿童用围裙，架着一副老气横秋的眼镜还逆光，正举着不二的家用拖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国光君今天也很元气呢。在学校没有吓哭小朋友吧？^_^”
不二笑着接过小豆丁递过来的拖鞋穿上，想要摸摸小脑袋，不出意料地又被国光及时偏头的动作拒绝了。
唉，忍不住在心里哀怨一下：自家的小豆丁什么都好，就是太严肃，以前还经常跟自己笑一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向冰山面瘫发展了。
“学校的一切都很好。”看吧，一板一眼地说着一点都不可爱的话。国光蹲下身子把不二踢到一边的皮鞋摆好放到鞋架上，“龙崎老师让我代她向您问好。“
“知道了，明天帮我谢谢老师。“趁着国光弯腰没防备，不二迅速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一把，果然是孩子大了，发质越来越硬，没有以前手感好了。
后者被偷袭很不满，直起身来恶狠狠地瞪了不二一眼。
不二得了便宜还卖乖，呵呵笑了一声，又习惯性地调戏小孩：“来，叫声爸爸来听听？”
不出意料地再一次收获了卫生眼两枚。
在法律上来说，住在同一屋檐下的这两人应该算是父子关系——虽然不管不二怎么勾引小屁孩也始终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
国光全名手冢国光，是不二周助在三年前一时脑热收养的小孩。
那时不二还是大二的学生，利用假期在手冢家所在的街区当社工。国光的父母和爷爷在回乡下探亲的途中遭遇特大连环撞车事故不幸丧生，而因为要参加学校假期写生没跟着一起去的国光幸免于难，但是也因此成为了孤儿。
那天作为社工的不二跟着jing员一起到学校去接国光，当时才五岁的孩子还不能理解突然降至他身上的灾难。一个女jing官眼含泪花，想要牵他的手，却被他甩掉。他茫然地企图在这些个子都比他高上一大截的大人中寻找熟悉的身影，最后定格在一个温和、有着好看蓝色眼睛的栗发青年身上，后者那双漂亮、湿润的蓝眼睛正温柔地看着他，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和依赖感。于是他走到青年的跟前，仰起头，露出母亲说过乖小孩都要学会的最礼貌的笑容，对青年说：“大哥哥，我画了一幅画，你说妈妈看到了会喜欢吗？“
蓝眼睛似乎越发湿润了，青年在他面前蹲下身子，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他软软的茶色头发，手冢在他的眼睛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像映在一片刚被雨水打湿了的青空之上。
“会的，你妈妈一定会喜欢的。”
这是国光和不二的初遇，从相见的第一眼起就注定了此后的命运相连。
变成了孤儿的国光本来要被送到外地远房亲戚家寄养，但亲戚家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不愿意再多养一个小孩。当时才19岁的不二知道这件事后，不忍心看着这么小的孩子从此无依无靠或者寄人篱下，他提出来要收养国光，并真的设法办成了收养程序，成为了国光的法定监护人，但保留了他手冢的原姓。
不二的父母和弟弟都在国外，姐姐几年前已经出嫁，东京的房子目前就只有他一个人居住，也成为了他和国光今后的家。
办好所有手续，国光正式过户的那一天，不二领着孩子站在不二宅的大门前，蹲下身来，平视一脸似懂非懂的国光，说：“从此以后，我就是你法律上的父亲。我们两人，要相依为命了。”
那个时候小小的国光已经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的命运将要发生巨大的转折，过去的他已经一无所有，而面前对着他微笑的这个人，此后就是他的唯一，他的整个世界。
现在是不二和国光共同生活的第三年。
不二从大学毕业后找了份收入不错的工作， 国光从幼儿园升入了小学。
龙崎老师是国光的小学班主任，对三年前手冢家的那场惨祸有所耳闻，也知道不二年纪轻轻一个人带孩子各种艰难，于是对国光多有照顾。不二忙不开的时候，经常主动要求把国光接到自己家里来和五岁的孙女樱乃一起玩耍。不过据说俩孩子玩得不是很好，小国光总是凶巴巴地冷着一张脸，软绵绵的樱乃小妹妹根本不敢靠近他，有时候还会被他的严肃脸吓哭。
后来不二就减少了麻烦龙崎老师的次数，平时尽量准时下班回家陪国光，还好国光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却非常懂事，自己在家琢磨出了做饭的技巧，家务做得也不含糊。渐渐儿子一天比一天能干，不二这当爹的反而越来越懒散，不上班的时候就在家当米虫，基本不下床，吃的喝的都有人送到嘴边来。不二家长姊由美子偶尔过来探望，都忍不住摇头批判弟弟越来越没长进，完全被国光给惯坏了。
此时不二站在一边，毫无愧疚之意地旁观小豆丁把玄关收拾得整整齐齐，然后两人手牵手一起进到客厅。这个牵手的行为是国光规定下班后不二必须履行的义务。不二原本觉得别扭不太好意思，但国光当时用小手捧着他的脸一本正经地说老师上课教的这样能拉近父母与子女的距离，不二听后觉得也有道理，这个习惯也就一直延续了下去。
顺带一提，据说国光的老师还认为亲吻能增进父母子女的感情，所以国光规定家人之间（其实就不二和国光父子俩）表达感谢和晚安之类的问候都要用亲吻代替。由于每次不二亲吻国光的时候都喜欢捏他小脸或者逗他笑，国光就板起脸说：“我已经不小了，不要用那种对待小孩子的方式对我。“并因此拒绝不二单方面的亲昵，表示只有自己才拥有表达亲近的主动权。
屈服于恶势力之下一次次被小鬼亲得满脸口水的不二在心里宽面条泪——为什么以前那么可爱的任他捏扁搓圆而且非常粘他的小团子现在会变得这么霸道啊！一点都不可爱！
一进客厅，不二就闻到了浓郁的咖喱味。国光放开他的手哒哒哒跑进厨房，站上小板凳，见锅里的咖喱汁已经煮得差不多，搅拌了两下后就关火端下来淋到早已准备好的米饭上，再撒上几块西兰花和一小把芝麻便大功告成。
不二帮国光把装好了饭菜的盘子端到餐桌上，父子俩相对而坐，简单的餐前祷告过后，随即开动晚餐。
墙上挂着今年的日历和一块小黑板，有重要的事情父子俩就会用红笔在日历上标注出来，或者把提醒事项写在小黑板上。
目前黑板上工工整整写着几行字：“早餐和午餐准备好了在冰箱里，饿了就拿出来加热了吃。我下午会回来做晚餐。PS：不许不吃饭，也不许当做一顿吃，我回来会检查。”
这是上周六国光去参加社区小学校文化祭排练之前留下的。
红果果地揭发了不二在家的不作为！
不二扒了两口饭，抬头就看到这个黑板， 额头上一排黑线。
即便脸皮厚如不二，也不得不觉得自己这父亲当得太没有尊严了。
不过那天他也真是一觉睡到下午，早餐和午餐一起解决的。为了讨好国光，当天晚上还自己亲自下厨做饭，忍痛没有放自己最爱的芥末，可是国光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心虚，小鬼脸色一秒变黑，数落了自己半天。
真不知道这当家的到底是谁！
“国光，”不二突然放下筷子，表情变得很严肃，“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老爸很没用？让你这么小就要做这么多的家务？”
小鬼冷冷地瞥他一眼，小嘴里蹦出几个冷冷的字：“食不言，寝不语。”
一句话能噎死你。
不二不死心，试探着问：“国光，我给你找个妈妈好不好？”
这句话犹如引燃了一个炸药。
“啪”一声，国光重重地放下碗和筷子，力度之大连餐桌都抖了抖。
不二不由庆幸幸好自家的餐桌当时选了木头材料，否则也不知道能不能经得起这么一放。碗磕了几个角的话倒没啥……
等等，好像重点错了？
不二赶紧抬头看国光，小鬼黑漆漆的眼睛里几乎冒出可以具现化的火焰，两只小手攥得紧紧的，嘴唇死死地抿着，但是他却一句不发，用这种自虐式的压抑来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
虽然还是小孩子，但是国光已经能明白不二为什么要收养自己。他并没有过多怨怼命运对自己的不公，相反，他很感谢在他最困难的人生岔路口，老天把不二送到了他身边，从而成为了他所有的力量来源与精神支柱。在小小的他心里，最恐惧的事，就是有一天不二会离开他，他是这么习惯性地独占整个的不二，哪怕有人来和他分享都不可以。
“是因为我变成了你的负担，让你已经承受不了吗？你现在后悔当初收养我了吗？”
半晌，国光静静地问，语气很平静，但其中蕴含的自责、痛苦和内疚让不二不禁一颤。
赶紧起身坐到孩子身边捋顺小猫炸起的毛，把国光揽到自己的怀里，下巴贴上他的头顶。
“绝对不是，能和国光一起生活，是我觉得最幸运的事。”
有节奏地轻拍国光的后背，安抚着孩子不安的情绪。就像两人刚刚住到一起时，每天晚上国光都要做恶梦，梦见他过世的父母和爷爷，然后在梦中哭出声来。不二就一直守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拍打被子哄他入睡。
“只是我非常担心，我是一个没用的父亲，不能照顾好你……反而还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喃喃低语着的不二，感觉到一只小小的手攀上了自己的脸，他低下头，只见怀中的孩子一脸郑重地看着他。
“周助，相信我，我可以照顾好你，也照顾好自己。”
“可是国光……”
不二想说什么，但是国光正用力挣开他的怀抱。不二只好松开手，任小孩爬起来跪在椅子上面对着自己，这样视线刚好和自己齐平。
“我会快快长大，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
右手攥起的拳头放在左胸口，稚气的声音说出郑重的承诺，严肃的表情和紧抿的嘴唇显示了他的决心。
不二不禁觉得心里又酸又胀，国光如此早熟懂事，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他这个父亲的失职。
这张小小的脸上满是坚定，让不二不知为何真的想要去相信他，相信他会成长为一个强大的男子汉，相信他做出的承诺。
不二于是微笑起来，他凑近国光，在那张倔强的小脸上印下一个吻。
久违的亲昵让国光的脸上难得地泛起了红晕，距离隔得如此之近，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不二碧色的瞳孔中映出他的小小身影，就像他们第一次所见时那样，映在了一片被雨水打湿了的青空之上。
他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那我就等着国光长大了。”
温柔得连时光在此刻都要为之屏息。
——小时候，你拉着我的手，成为了我的世界。
——长大后，我牵起你的手，要给你整个世界。
——END——
